美是一种偏见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admin
几乎所有人面对看不懂的艺术,都会发问:告诉我,它美在哪里?
我是那种不断被人追问这一问题的人之一,因为我是所谓的艺术理论家,做艺术批评。也就是说,我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希望告诉观众,艺术意味着什么。或者通俗说,如何看懂艺术。
的确,二十世纪现代主义制造了艺术和公众的对立,结果是,越是让人不懂的,就越是艺术;相反,看得懂的可能就不是艺术。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在我看来,现代主义艺术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容易懂的。有谁会看不懂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不就是流行图片的复制版嘛!梦露人人皆知,安迪·沃霍尔就把她的流行照印成彩色版画,这会看不懂?即使那些似乎不太容易理解的艺术,比如,抽象艺术,也容易懂。康定斯基就说得很明白,那是自发的涂抹,是随性的发现,原本就存在于调色板中。当然,他后来专门解释说,里头有“精神性”在。另一个画家克利,强调儿童的天真纯朴,努力模仿其中的稚拙,以为这样才会发现“真我”。他们的作品不难懂呀,凭什么还要去发问:美在哪里?
归根究底,是因为问者内心有一个关于美的标准,眼前作品与其标准不符,所以才严重地发问。可是,你有标准,我又如何回答?不符合你之标准的,你不懂,剩下的,其实都是讨好你眼睛的东西,结果你懂了。问题是,如果艺术只涉及讨好,还研究艺术干嘛?人们还去从事艺术创作干嘛?艺术魅力,不正好表现在对可能的表现力的探索上吗?所以,我建议,面对不懂的作品,最好先不要这样发问,之后,理解才有可能产生。
1922年,著名报人李普曼在《公众舆论》中指出,人们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成见库之中,每天被各种成见所包围。他慎重地说,由于个人经验有限,人们绝大多数的知识都来自媒体的宣传,来自道听途说,来自由来已久的解释,结果是,所有这些叠加起来,就构成了超越个体的流行偏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普曼的结论竟然一直没有被推翻,成见库就像无处不在的基因,不断地塑造着人们日常交流的信息形态与内容,让他们在各种场合不停地吵架,还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真理,一副舍我其谁的先知姿态。
所以,当有人面对自己不理解的艺术时,当他们严肃地、声色俱厉地质问我说,它美在哪里?我就会想,我的解释真的有用吗?
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在他那本著名的《艺术与错觉》中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对于艺术缺少基本常识的人,艺术对他们来说只有“像”和“不像”之分:像的,是艺术,越像,越是艺术,反之,不像的,就不是艺术,尽管如何“像”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也需要常识。正因为如此,“栩栩如生”才是描写艺术的常用语,“画龙点睛”成为了论证艺术不朽的传说。
比如,当有人面对杜尚的小便池这样问我时,我应该如何回答?我说,这里包含了一场争论,一个问题,一段历史,一出闹剧,等等。但是,我这样算是回答了吗?显然没有。
还是回到两千多年前苏格拉底的答案吧,他告诫说,美就是难呀!我怀疑他的真实意思是:美是一种偏见,不要讨论。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杨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