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咬着黑”：现代版画会的理想与现实

　　2019年11月，“白咬着黑——新兴木刻运动中的‘现代版画会’馆藏作品展”于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惊艳亮相，展出广州木刻组织现代版画会146件散页版画作品，分“抢占现代艺术的桥头堡”和“走上现实主义的十字街头”两个单元，反映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版画会木刻艺术家对现代艺术的理想与社会现实的敏感反应及表达，亦为现代版画会的研究和作品考察提供一个十分重要的基础。

展览现场
 

　　上世纪20年代末，中国的新兴木刻版画运动由鲁迅倡导及兴起，这场运动随着出版物由北向南影响全中国。1934年6月19日，李桦创办的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在广州成立，不过，这当中的原因并非响应鲁迅的倡导，而缘起于李桦的丧妻之痛。

　　1933年，李桦的夫人梁益坚临盆难产去世，李桦内心极为悲痛，一时无法解脱，正在广州市立美术学校教油画的他开始木刻，借木刻的专注转移思念的悲痛。半年后，李桦举办了一场个人版画展，引起他任教学校西画系学生的热情，纷纷要求李桦教授木刻。于是，李桦发起广州第一个版画社团组织“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简称“现代版画会”。 该会成员绝大部分都是西画系二年级学生，包括李桦、唐英伟、赖少其等人参加，基本上是一个师生群体。

年轻时的李桦与唐英伟
 

　　这个自发的版画会，成立后以鲁迅编译的苏联版画集《引玉集》为学习参考，后来李桦主动联系鲁迅，请求指导，自觉成为了鲁迅新兴木刻运动中极有生命力的一个木刻团体。

　　以李桦的话来说，版画会主要做三件事，第一，举办展览会，第二出版刊物，第三，对农村宣传。现代版画会成立始末的3 年时间里，其活动和创作大致可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学习与模仿外国版画形式。第二阶段1934 年至 1936 年初，以刀笔为武器，在鲁迅先生指导下实践为人生而艺术，创作了大量暴露当时社会黑暗，反映现实人生的作品;同时也创作藏书票木刻、描写我国南北方传统风俗、民间玩具的木刻，通过鲁迅与日本民间木刻组织进行艺术交流。 第三阶段，1936 年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三省，妄图侵略整个中国，国家危亡之时，抗日救亡木刻成为此时现代版画会成员大量和突出的主题。

展览策展人何小特现场导览
 

　　目前，我们面对新兴木刻的作品，大家会把重点放在有关左翼文化和宣传上，但通过观看此次展览的现代版画会作品，发现版画无疑跟二、三十年代整个中国对于现代派的追逐有着密切关系。

　　“我们以前经常把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感觉现实主义跟现代派(后印象派、立体派、野兽派)是对立的，而且实际在社会主义文艺讨论当中也经常批评这些现代派艺术。但是在30年代的现代版画会，他们的作品包含了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两种倾向。”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常务副馆长胡斌谈到。

胡其藻，《隐士》，黑白木刻，12.9×10.7 cm，首刊于《现代版画》第一集，铅印本，1934年12月17日出版
 

李桦，《罗曼可的梦》，黑白木刻，15.5×13.5 cm，首刊于《李桦木刻》，1934年出版
 

赖少其，《腰有一匕首(一)》，黑白木刻，11.5×16 cm，首刊于《诗与版画》，手印本，1934年出版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都市化、工业化刚起步，中国与外界接触比较频繁，现代派艺术在这段时间进入中国。现代版画会这批二十几岁的青年都学习过西画，他们也曾追逐过马蒂斯、毕加索和立体派、未来派，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国际艺术已进入到现代主义时期。但同时，他们不断地强调，“裸女、苹果”已不是中国现代所需要的艺术形式。对他们来说，版画不是简单来地表达社会不公，现实生活的灾难，而是现代艺术的一种特殊媒介。换句话说，他们认为版画就是现代艺术，并保有以版画作为追逐国际化的理想。

潘成业《孕妇》，黑白木刻，15.6×20.6 cm，首刊于《现代版画》第一集，铅印本，1934年12月17日出版
 

　　他们在关注世界发生什么的同时，也关注着自己民族的社会现实。版画易于宣传的特性，本来就是跟民间、现实和大众有密切的联系，从事版画宣传的这批青年接受五四运动的启蒙后跟左翼文化有着天然的联系，他们离不开大众，大众就是基础。他们认为世界艺术是民族的艺术，这与鲁迅先生的影响有一定关系。“鲁迅强调版画的艺术属性而不是宣传属性，鲁迅对艺术的理解深度直接帮助了这批年轻人。二十一到二十七的年龄段去理解现代艺术是什么，可能有一定难度，但在鲁迅的帮助下，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在18本出版物里，他们不断地提到他们想干什么，鲁迅怎么指导他们。”策展人何小特谈到。

《现代版画》第六集 ，1935年4月1日

《丝——木刻手印集》李桦著，1937年，私人藏
 

　　1934 年，李桦在 12 月《现代版画》 第一期“卷首语”中说:“木刻本质上保有一种心理组织的积极性，用她特有的强烈的明暗对照，可以表出比任何艺术更深刻的感情。木刻具有更丰富的技巧， 可以自由表现社会及人生诸相。 木刻是一种机械的生产，可以满足大众的要求。木刻在现社会的各个角度上，都可以完成一般艺术的使命。版画在中国虽只有短短的历史，却循着可喜的步调发展下去，这就说明了客观需求的迫切。”道出了这一批青年对木刻艺术的理解以及他们以木刻的艺术形式来完成社会使命的现实。

《现代版画》第五集“广州生活专号”，1935年3月15日
 

　　谈到本次展览的主题“白咬着黑”，何小特解释“白是他们天真的一部分，希望从事更前沿、更国际性的艺术;黑是他们感受到现实生活中帝国主义压迫下的民众灾难和民族危难，并以版画的形式对这些感受作出及时的反馈表达。如果黑是中国一种很残酷的社会现实的话，那么白则是他们对于现代派艺术的一种理想。‘白咬着黑’，是二三十年代的社会现实与当时知识分子崇高理想的碰撞、拉扯、撕裂的感觉。”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收到图书馆移交的这批现代版画会的作品后，非常兴奋，胡斌馆长指出，“这批作品非常完整，146件藏品最起码有七、八十件是《现代版画》集里出现过，比较集中，体量可观。目前对《现代版画》收藏比较全的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上海鲁迅纪念馆，《现代版画》的作品是以图册的形式收集、展示，因此，这批散页原作的展示为观看和研究提供了不一样的视角，十分可贵。”

胡其藻，《濯》，黑白木刻，12.6X15.7cm
 

赖少其，《自我写照》，黑白木刻，18X6.2cm，首刊于《诗与版画》，手印本，1934年出版
 

李灿荣，《穷途》，黑白木刻，16X19cm
 

　　今年9月收到作品后，为尽早展出这批宝贵且相对完整的作品，美术馆整个团队便日以继夜地对作品进行梳理，把能够辨识出名字、艺术家、创作年份等信息的作品以黑色框来呈现，对现有收藏里缺少的成员作品，通过复制他们当时的作品进行补充，以木色框呈现，尽量还原这个协会所有成员的作品面貌。重要的是，在整理的过程中美术馆非常注重对作品的理解，主题“白咬着黑”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在展览现场，橙黄色的视觉标识非常耀眼。策展人何小特表示，“二三十年代是西方现代派艺术闯进来比较强劲的时期，我们回忆那个时代的美术时，常和工业、块面、切割和响亮的颜色相关，这种颜色有某种都市和工业的感觉。实际上，展览用最鲜艳的橙色和块面，是希望把那个时代的氛围烘托出来。”

展览现场的视觉标识
 

　　在偏现代派的“抢占现代艺术的桥头堡”和关于社会现实的“走上现实主义的十字街头”两个单元中，还有穿插着民间的部分。新兴木刻主体其实不那么关注民俗和民间艺术的，更多受到柯勒惠支和苏联版画的影响，他们到了解放区以后，才觉得要以木刻唤醒民众。现代版画会1935年就意识到要走向农村，并跟农村的民俗结合在一起。他们跟日本黑与白木刻社合作，出版了《南中国的乡土玩具集》《北中国的乡土玩具集》，美术馆把书里的玩具进行陈列。此外，二楼公教区设立的玩具专区，除了展示旧时玩具，观众在现场还能动手印制经典玩具的套色木刻作品和书签。

乡土玩具集版画图及玩具原型展示
 

展览现场公教互动区

　　据悉，从广州美术学院图书馆移交的这批现代版画会的作品中，还有1946年抗战八年木刻展等在全国巡回展的部分作品，将在明年展出。某场抗战木刻展览中的包含展签的原版展品呈现，实属难得，值得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