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中：关于“大师”及其他

关于“艺术大师”等问题的看法，略述浅见如下：
 
1、“大师”是现在非常流行的用语，但我在艺术批评写作中能不用就不用。

目前所谓“大师”一词，已经远离它的本义。“大师”原先只是对学人或僧人的尊称，并没有登峰造极、高山仰止的意味。后来有了变化，含有至高无上的褒义。实际上，对于现在的许多“大师”，可以用这个词的原义来理解。但现在如果我说“某某大师”，别人会不清楚我究竟是取其原意还是取其新意。

另一方面，在“大师”满天飞的今天，如果我称某位画家为“大师”，他很可能会认为我是不怀好意的嘲讽或者毫无技巧的恭维。当然，也有艺术家自称“大师”，但这往往是在他不太清醒的时候。
 
2、如果“大师”是代表一个时代艺术最高成就的艺术家的称号的话，20世纪的“大师”大概不会超出十个。大唐盛世，近三百年，绘画大师有几个？19世纪（清嘉庆至光绪年间）的中国画坛也是能手辈出，如今还被人传颂的画家有几个？说20世纪绘画大师不超出十个，不是对20世纪的艺术家一一估量最后形成的结论，而是回顾中国和和外国艺术史之后得出的结论。因为对“大师”的选择是历史的选择，时间的选择。而且即使是几百年之前的人物，后代的评价也不一定完全一致。现在谁愿意称谁为大师，属于他的言论自由。时过境迁之后，就由不得我们了。这样说吧，在目前被称作“大师”的人里，如果在一百年之后的艺术史上能留下十分之一，就可以算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惊人胜利了。
 
3、“大师”的“价值构成”：艺术史已经无数次地告诉我们，那些背离传统的艺术家（说得好听一点，是给传统增加了新的东西的艺术家）更有可能被后代视为某一历史时代的代表性艺术家，这似乎很残酷，但这就是历史。
 
4、“谁来为20世纪中国的美术大师定位？”从整体看，眼下的政治、市场、学术、舆论，对于艺术所起作用的大小和好坏差不了多少。当代文人有将一切不顺眼的事都诿过于市场的心态。实际上，艺术家比市场偏激得多。徐悲鸿说塞尚和“马踢死”的作品纯粹是画商捧起来的“无耻之作”就是一例。
 
5、“中外两种标准，哪个更重要？”我一直认为是本土标准更值得珍视。但在“全球化”浪潮冲击下，将来会怎样，实在难说。我们自己的价值标准又是甚么？被俄国文学界鄙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是已经被中国主流媒体誉为当代“五十部最有影响 的文学名著”中的第一部了吗？
 
6、由同时代的人评选艺术大师，很大程度上是在作预言。九十年代初，主管手工艺的中央某部门一次公布了一百多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于是文化部也提出评选“中国艺术大师”的计划。在筹办落实这一计划的一次讨论会上，与会者对这一计划提出了不同看法。靳尚谊首先反对在油画和雕塑方面评选“大师”，他认为中国还没有这方面的大师。不知道是王蒙从善如流，还是有了别的原因，评选中国艺术“大师”的计划就此搁置。今年看来，这一计划的取消，对中国艺术家和中国文化行政部门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都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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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美术观察》200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