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霖：穷通造化绎衍八方——卢禹舜的绘画世界

      “天地人和·卢禹舜作品展”自开展以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多理论家、画家及爱好者来到现场观展，皆给予高度认可。笔者自80年代开始关注禹舜先生，这段时间又多次细看了画展，为之深深感动。这样的展览在当下是不多见的。展览中一幅幅独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在脑海里久久萦绕，故而，拿起笔写一点个人的感受。

      几十年来，禹舜先生一直追寻着他心中的艺术圣境和精神家园。他走遍南北，汲取东西方艺术精华，不停思考、探索，反复锤炼，用几十年传统功力沉淀，以心造境，以心运手，创造出独具个人鲜明特色的“禹舜山水”风格体系。他的作品十分契合古人的“畅神”和“以形写神”，呈现出非常难得的气韵高华。

      观看其作品，特别是山水画作品时，看不出画的是具体哪处山水。中国传统山水画，如古代北方的荆关、南方的董巨，其笔下大都呈现出比较明显的地域山水特色，近代李可染先生的桂林山水、钱松嵒先生的常熟田等亦是描绘某个地域，以点带面突破。禹舜先生生长于东北，然而其笔下，看不到地方性对他的制约。

      细观其画，又让人有“千山万山，不见一山；千树万树，不见一树”之感。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也是古代画论中讲的画之大者。大者无形，包罗万象。以山水自然表现宇宙的奥妙广袤，而非局于某山某水，风标独树。敷彩也与传统山水画拉开了显著距离，明亮又浓郁、宛如滤镜般的整体色彩内蕴着光，超出了传统的阴阳范畴，也并非对自然的写生和再现，非常独特。

      这些画作是超现实时空的、流动的、现代的、心灵的，从中能够感悟到时间、空间、人世间。在中国山水画发展长河中尚未见过有人这样画，可以说，禹舜先生开历史先河，他的画超出了古人所追求的“笔精墨妙”，洋溢着浓厚的时代气息，很明显地，已经扣开了这个时代巨匠的大门。

卢禹舜《覆天载地 四方八极 六合九州 大道不孤 天下大同系列》  270cm×136cm 2022年

      禹舜先生喜欢使用对称式的、满天满地的构图。

      一方面，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S”型“龙脉”或曲径通幽以求均衡而非对称的传统布局的拉开了距离。当然，是相对的对称，而非完全对称，如同人的左手与右手近乎对称但并非一模一样，在大的对称中包蕴着无尽的细微变化，这实际上也是自然宇宙的真实存在，亦是万事万物的规律。由此也可看出艺术家的观察和思考是极为深入的。

      另一方面，不论竖幅还是横幅作品，大都通过满天满地的构图营造出宏伟奇观并强化了广袤、浩大的意象，传达出自然宇宙的崇高与永恒。并且在竖幅中，多将画面从下至上分成几个层级；在横幅中，则多将画面自右向左分成几段落，各层/段之间分割清晰。值得注意的是，刻意弱化甚至消解了段落层次之间的过渡，将不同层次/段落的物象直接并置在一起，层次边缘的相互碰撞，使得画面空间表现具有了不同于传统的别样的现代感。这也是禹舜先生在山水画构图和空间表现方法上的一大创新。

卢禹舜《观山海系列》95cm×533cm 2020年 局部

      同时，平缓堆叠的丘坡，层层平行的结构又与中国传统山水画的“一水两岸”式构图，以及“散点式”的观看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每一层次物象向上下或左右两侧的无碍延展的视觉暗示，又使得整个画面具有了无限延展的可能，给人以天地宇宙无限阔远的想象。用具象的山水自然表现宇宙的广袤与深邃，可谓“象外有象”“超然物外”。从这个意义上，“八方”这一空间概念具有了时空的流动性，“神游八方”也具有了浪漫诗意。这一特殊的构图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或可谓之“构图成诗”。

卢禹舜《覆天载地 四方八极 六合九州 大道不孤 天下大同系列》 局部

      画面上端大多绘有明亮的“T”字型垂悬，仿若“黄河之水天上来”，又似上天将血液注入大地体内的“生命之泉”；亦或与《桃花源记》中的“仿佛若有光”异曲同工，暗含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生命价值的礼赞。黄宾虹先生曾言“一烛之光，通体皆灵”，明亮的“T”字型垂悬这一特殊的符号图式在深邃的画面中营造出一种崇高、神圣的仪式感、庄严感和秩序感，犹如宇宙中万事万物都在它内在结构中有秩序的运行，让人不禁心生敬畏、崇敬之心。

      每一层次中丰满密实、挨肩叠足、横向排开的物象，则在排山倒海阵仗般又极度缜密的理智与控制中彰显出博大雄浑的气势与力量，表现了自然界的谨严与秩序感，又体现了宇宙洪荒的辽阔、恢宏、浩广、深郁，造化通神、玄妙无边与不可穷尽之感。

卢禹舜《静观八荒系列》之九  局部

      在表现技法上，主要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勾皴、皴擦和渲染。一方面，在笔墨上精益求精，笔线刚劲挺拔，富于变化，十分耐看，显示出极深的传统功力。

局部

      另一方面，又更注重擦和染。传统山水画中大面积的擦不多，或者说擦在传统的笔法中不太受关注。禹舜先生则有意加大擦和染的比重。大面积的、多次反复地擦、染，并以之统一画面的开合虚实，在增强物象的质感、体量感的同时，弱化了各物象间的界线，使得画面显得十分苍茫厚重，又弥漫着浓郁诗意。

      境象的雄浑和笔墨的精微变化巧妙地融合，在表现大境象的同时也追求细节的琢磨，故而在呈现大景致时并不显得空虚、空洞。远观画作，景物隐秘在深邃中，散放着一种时空交叠、浑然一体的恢宏、深郁、幽冥的虚静韵味。虚静中又生成强大磁场，吸引人不断走近。近凝之，精彩的笔墨引人更进一步深入以至融入其中，天人合一，感受时空的无限与秩序，感受宇宙天地间充塞的理性又迷离、悠远的诗意。

局部

      在用色上也别树风标，既不同于空勾填彩的传统青绿设色，也不似浅降山水的浅淡渲染，而是将色彩进行层层积染、烘染，再整体上渲染，营造画面整体的调性。彩的纯度很高、对比度大，鲜亮浓郁，看起来十分现代。同时，彩总是与光结合在一起，带着清辉的彩弥漫于山水间，散发着洞悉幽冥的智慧，十分耐人寻味。

卢禹舜《静观八荒》系列6 179×96cm

      禹舜先生的写生作品亦格外吸引人。他以一个中国人的视角、心灵和诗意的浪漫情怀观照世界各地的人文风光，以写意的方式，以墨韵和色彩，把西画式的再现与中国式的表现融合为一，在精严形质以暗合欧洲的人文理性与科学精神中放漫情怀，故而其笔下的域外景色，明丽轻快，散放出丝丝东方情韵。

      域外风光或者说现代城市的写生作品并不少见，能用精道的中国传统绘画语言、中国特色的笔墨呈现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而在禹舜先生笔下，不仅呈现着典型的国外风光，还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场景与活生生的人物，更有中国特色的笔墨情韵，要做到这三者合一是极为艰难的，因此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卢禹舜《玛丽莲梦露·没有被抹去的记忆》 纸本设色 29cm×43.5cm


卢禹舜《残缺的吴哥王城》 纸本设色 25cm×37.5cm

      禹舜先生是一个以画笔感悟生命和自然的画家，同时，他又是一位理性的、富于哲思，甚至可以说拥有哲思灵魂的艺术家。形成今天这个风格并取得这些成绩，很重要的亦是他善于思考且长期不停地思考的结果。

      中国绘画自古与中国哲思关系密切，中国古代画家中也不乏富于哲思者，然而，如此自觉且深入地进行哲思并将其表达于画作中者并不常见。禹舜先生的整个创作过程都由理智所支配，以哲学思考为中心。他曾明确谈到：“‘乾坤大义，道输八荒’的灵魂是我的艺术信仰和精神归宿。既包含对人类人格理想的追求，对浩瀚宇宙生灵的感悟，更践行体验着艺术家的时代灵魂与原始精神的相互交融。”在与宇宙自然、历史家国、民族文脉的深刻对话中，逐渐对天地人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因此，他以山水、宇宙和生命作为三大母题，创造了多层次、多视角、多场景、多隐喻主题的开放式绘画格局。

      在其笔下，辽阔苍茫的太空，深郁沉冥的大地，繁密重叠的物象，梦与觉、幻与真、显与隐、虚与实、形与迹……相辅相成，蕴含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沉雄博大的天地精神、宇宙精神、圣贤精神，天人合一、月印万川的儒家、道家、释家哲思与气象。他的作品既渗透着引人深思的人文情怀、哲理诗意，又具有鲜活的现代气息与沧桑的历史感，可以说真正做到了“致广大 尽精微”。

卢禹舜《覆天载地 惟象无形 四方八极 六合九州系列》 纸本水墨设色 68×272cm 2021年

      从禹舜先生的个人访谈中可以了解到，他受宋人范宽等大家名作的启迪。然而，他学习古人，但不拘泥古人。他对传统绘画的汲取，并不是表面化的抄袭，而是精神层面的领悟，是对宋代各家山水崇高境界的感悟，是结合个人自身对大自然的极深体悟。

      古代画论中有“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师造化，不如师心”之说。亦有“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虚幻，惟心所造之境为真实”之论。在《读书学画二十年》一文中，禹舜先生明确谈到“山水画灵魂和山水画艺术精神的构成应源于心之所得，应是净化了的灵魂的自然流泻。”“每个人用心去感悟自然物象的收获都是独一无二的，打着自我精神印记的。”可见，在具体的实践探索中，他不局限于表现自然本身固有的物理关系，而是写其心中之山、心中之象、心中之音，而求艺术精神之美，表现其用心感悟到的丰富多彩、斑斓多彩的审美境界和诗意。

卢禹舜《唐人诗意 春泛若耶溪诗意图》及局部 纸本设色 138cm×22cm

      在禹舜先生的画中，不仅包含了诗情画意，也有言志载道的表达。他的绘画蕴含着历史的视角、民族的精神和价值观，在追求宏大的同时，高扬了山水的精神、人文的精神，更注入了时代精神，关注并呈现的人类栖居意识，从生态角度观照自然花鸟与人，表达了人与天地自然和谐共生，人类社会和平、和谐、平等、自由的美好理想。这种在世界文化的体系与格局中思考中国的民族山水与民族绘画的传承与发展，并试图将之作为一种方式和途径去展示中华文化、中国价值并影响世界的思考与实践是难能可贵并且是时代迫切需要的。

局部

      中国画尤其是传统山水画有着极为成熟的绘画程式，并且有其自身发展的惯性和极强的承传性，要想在坚守本民族文化审美特质和历史发展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创造出不同于前人的新内容、新形式、新技巧、新风格并非易事。清末以来，黄宾虹先生、傅抱石先生、李可染先生、陆俨少先生、石鲁先生等都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

      进入新时代，在科技、经济迅猛发展的潮流中，人们的思维方式、审美习惯，甚至时空观念等都在发生着显著改变。新时代需要与之相适应的新的美学架构、新的内容与形式，需要能够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的艺术创作。禹舜先生以其高度清醒的哲思，积极进取的创新意识，深厚的传统功力，浓厚的人文情怀，创作出独具个人鲜明特色的、符合新时代审美追求的“禹舜山水”风格体系，拓展了中国山水画的意境、图式结构和形式语言，丰富了中国画的审美与内涵。

      禹舜山水已然成为当代中国山水画的一面旗帜，显示了中国山水画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也代表了当代中国绘画的一个新的高度，彰显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与发展中迸发出的生命活力与勃勃生机。禹舜绘画中内蕴的深厚文化意涵有着巨大普世价值，而其现人的、独特的表达方式，在某种程度上，也为讲好中国故事、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做了积极有益的探索。

       综上，可以说，禹舜先生的风格是创造性的、开创性的，已然叩响了中国画发展新格局之门，一定会在美术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