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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来源:中国书法杂志 作者:虞晓勇等,编辑:中国书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离世前三个月所作的这首诗,不仅是其对个人一生仕宦浮沉的总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对其一生书业之概括提炼。古代名士硕儒大多都历经沉浮、饱受磨难;但正是在种种磨砺与磨难中,成就了他们。苏轼的书法与其一生经历息息相关,其行迹化育了他的心迹,而其心迹造就了他的书迹。兹遴选苏轼部分书迹,以及当代学者对其书迹与经历之研究,与读者共享。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黄州寒食诗卷
 

  苏轼书法的取法与变法(节选)

虞晓勇

苏轼家学深厚,学书十分勤勉,曾言:“方先君与吾笃好书画,每有所获,真以为乐。”又云:“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不作张芝作索靖。”(曹宝麟考订此语是苏轼早年所作)从他留下的诸多论书文字中,可以看到他对魏晋法书的敬畏以及对张、索、“二王”等前贤的追慕。苏轼以“精稳”评《遗教经》、以“超然”题晋人帖、用“高逸”赞王献之书,魏晋书法中恬淡萧散、从容不迫的精神是他品评书法的重要标准。在《题王逸少帖》一诗中,他对张旭与怀素草书疾写,故作姿态的方式,进行了批评。诗末云:“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它日不匆匆。”何为“不匆匆”?即草书应从容不迫而书,这种富于林下之气、蕴藉自然的魏晋书格是最为苏轼赞赏的。苏轼极推崇陶渊明的作品,也曾以陶氏诗风评价智永的书法,认为其“精能之至,反造疏淡。”“精能”是从法的角度,评价智永书艺之精妙,而“疏淡”即认为智永的书格达到了魏晋前贤恬淡自然的境界。

苏轼对“锺王”书法评价颇高,认为“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那在早年学书取法上,他是否受到了“锺王”的影响呢?从现存文字资料中,可以发现不少其习览“二王”法书的事例。从其二十二岁所作《奉喧帖》和三十二岁所作《自离乡帖》等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锺王”的痕迹。尤其是《自离乡帖》与锺繇的《白骑遂内帖》)颇为相似,“遂”与“动”字几乎如出一辙。而《自离乡帖》中的“敢”“安”“在”诸字,横向舒展的笔画以及略带古拙隶意的捺画收笔,显示了锺书的特点。此外我们还发现,苏轼在竖勾、戈勾与竖画的起笔,横画的收笔上采用了逆重的处理方式。所谓逆重之法即指起笔逆锋重按的书写方式,这种书写方式与“锺王”明显不同。“锺王”笔触清简而自然,不论轻与重、藏与露、转与折,均是顺锋而为。而在苏书中,逆回、逆藏的痕迹则很重,这种书写习惯一直延续到他的晚年。这种笔法的形成,窃以为或更多因于唐人。从一定意义上说,对于魏晋与唐人书法的取法,苏轼更偏于后者。他认为到了颜、柳,不仅融集了前代的笔法,更在此基础上,“极书之变”,故此“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锺、王之法益微。”唐人开启了一种新变的规范,这种规范无疑对于重思变的苏轼更具有一种吸引力。

苏轼对唐人书法的取法,一般会提到颜真卿、徐浩与李邕。黄庭坚《山谷题跋》卷九《跋东坡自书所赋诗》云:“少时规摹徐会稽,笔圆而姿媚有余。中年喜临颜尚书真行,造次为之,便欲穷本。晚年乃喜李北海,其豪劲多似之。”这段文献常为后世研究者反复引用,但如细究其中有两个问题值得思考。其一,苏轼学习颜真卿是否在中年(其卒年六十六,中年至少应在四十岁以上)?其二,时人与后人屡称苏轼学习徐浩,为何苏轼本人并不认可?从苏轼二十四岁所作的《奉喧帖》和三十岁的《宝月帖》(此帖是目前存世最早的苏轼墨迹书作)中,明显可以看到颜真卿的影响。如《奉喧帖》中“大”“奉”“书”“次”“意”等字的笔意均可见《争座位帖》的影子,而《宝月帖》中“事”“及”“问”“胜”诸字的体势也分明是颜体。所以从苏轼的学书历程看,他早年受到了“锺王”与颜真卿的共同影响,颜字宽博的体势、厚重含蓄的笔法,对苏体的最终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至于“中年喜临颜尚书真行,造次为之,便欲穷本”这句文献的内涵,并不是说苏轼到中年才学习颜书,而是讲经过长时间的临池积累后,他最为颜书清雄的气质所吸引,在临习中也更注重提炼颜书之“神”。须臾间随便临写一下,便把颜书之“神”(“本”)展露了出来。对于取法徐浩的问题,一直颇富争议。黄庭坚的题跋说得很清楚:“规摹徐会稽”。但偏偏苏轼自己并不承认,他说:“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谓似徐书者,非也!”不仅苏轼自己不认可,苏轼之子苏过也是极意否定。他说:“(轼)少年喜二王书,晚乃喜颜平原,故时有二家风气。俗手不知,妄谓学徐浩,陋矣!”这是一段公案。按苏、黄如此近密的关系,自然不会妄语,那为何他的观点会与苏家父子相抵牾?曹宝麟的观点是很有道理的。他认为,这与黄庭坚对于徐浩的评价有关。

黄氏云:“唐自欧、虞后,能备八法者,独徐会稽与颜太师耳。然会稽多肉,太师多骨,而此书尤姿媚可爱。……”在黄氏看来,徐浩写得最好的也只是“姿媚”,而一般情况则是“多肉”。多肉微骨者为墨猪,而“墨猪”之诮正是苏轼最为忌讳的。

文人书法最看重的是内含的精神气质,无论其形质多么秀美华丽,如果落入俗格,那便无方可医了。所以,苏过在讲“少年喜二王书,晚乃喜颜平原”之前,加上了一大段引语:“先君子岂以书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刚之气,发于胸中而应之以手,故不见其有刻画妩媚之态,而端乎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这段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即苏轼的书法之美源自胸襟,具备一种至大至刚的气象,绝非泥于妩媚者可以比拟。但是气象终究要通过形式呈现出来,苏轼早期学书中的“徐书”痕迹也不难察观。

苏轼的书法能够名耀青史,是由于他在人生的中后期做到了变法出新。在学书的历程中,对前贤持敬畏固然很重要,但若要成为大家巨匠,重思变则更关键。苏轼的变法,并不是鼓努而力的,它源于性情,因于文章,来自经历与修为。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宋 苏轼 行书宝月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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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治平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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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廷平郭君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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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净因院画记帖(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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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致运句太博帖


 

苏东坡《表忠观碑》刻石考(节选)

文:[日]田上惠一

译:段毅琳 堀川英嗣
 

    奏文写于熙宁十年十月上旬,当时任徐州知州的东坡,日夜忙于治水。他在此之前曾是杭州的通判(副知事),那是在熙宁四年十一月到七年五月间,而赵抃第一次任杭州知州是熙宁三年四月到同年十二月间,所以二人在杭州的任职没有时间上的重合。而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可以追溯到成都时代。苏辙的《太子少保赵公诗石记》中有这样的记载:“辙,昔少年,始见公于成都,中见公于京师”(《栾城集》卷二四)中可见,赵抃从治平元年(一〇六四)十二月到治平四年(一〇六七)八月间,作为成都知州赴任中。治平三年六月时,为父洵服丧,轼和辙兄弟二人还乡。据《宋史》赵抃传所记载,赵抃和二人之师欧阳修也是旧知,其弟子二人的秀才之名名满天下,因此不难推测他们之间有过交流。

    之后,丧事结束后,熙宁元年(一〇六八)十二月兄弟二人还都,在朝廷上又与前一年的九月开始作为参知政事这一政治中枢,活跃朝廷的赵抃会面。那时,朝廷上对王安石新法的实行议论纷纷,赵抃作为保守派势力的头领。对王安石新法进行了反驳,但是最终未能驳倒,于熙宁三年四月自愿请离朝廷,被任为杭州知州(第一次)。东坡也对王安石的新法逐一批判,成为新法党的眼中钉,蒙受嫌疑,翌四年六月,宛如追随赵抃一样,自请出京任职,被授为杭州通判(副知事)。此时,赵抃已移至下一任职地青州,二人没有同时在杭州做官,但是反对王安石这一共同点上,更加深了二人的密切关系。

    如上可见,二人的关系是从成都时代开始,又经过在朝时代而持续着。东坡没有提起过《表忠观碑》的撰书是赵抃的委托,但是根据推断,或许在元丰元年(一〇七八),东坡的文名已高,赵抃对东坡的尊重是一原因。而且东坡与吴越王钱镠的五世子孙钱藻(字醇老)等也很亲近,东坡在钱氏的故地杭州在任三年通判,在此因缘下寻访山河旧迹常咏诗文,也应该熟知钱氏坟庙的情况以及民众的情绪,这些可以说是有力的证据。再加上他们敢于用彰显忠臣这一古老的方法,对王安石一派标榜重建财政而进行的革新变法政策为主要着眼点,提出异议,遵守先帝之法,唤起忠孝这一精神论,在这一方面也可看出他们的一致之处。

    在此需要注意的地方是,《表忠观碑》的序文引用了赵抃的奏文,实际上很可能是由东坡所撰写。那是因为,第一,赵抃的《清献集》中所收集的奏议文中,没有收入此文;第二,检查刻碑的拓本,文头是爵位冠名列举之后,铭记为“苏轼撰并书”。恐怕实际上,上奏文是如《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二八五的十月戊子上所引用的简易又官方的文章,由赵抃写下后,东坡在此基础上加以润色而成。

    对于作为宋朝临朝执政的官员东坡而言,赵抃成为了他身边的榜样人物。换言之,东坡看到了作为官员的赵抃身上忠于主君的典型人物形象。东坡在《神道碑》中引用了这样一段轶事。熙宁五年,蜀地不安,当时赵抃是资政殿大学士任青州知州,但是除他之外无人可胜任蜀地之职,神宗下诏赵抃,“近岁无自政府复往者,卿能为我行乎?”赵抃虽清楚其中的危险但痛快应诏“陛下有言即法也,岂顾有例哉!”

    建《表忠观》碑的直接原因是为了修复钱氏的坟庙和彰显钱俶的衷心,但其结果如碑文铭的末尾所记:

    龙山之阳,岿焉斯宫。匪私于钱,惟以犬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这定是东坡从赵抃那里学到的理念。由此来看,在完成此碑的元丰元年八月的前一年,上任徐州知州不久就遭遇了水患之时,东坡带头守卫城都与民众,显示出对皇帝的忠诚,可以说也是从赵抃的“为国爱人,掩其疵疾”中的学以致用。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宋 苏轼 楷书表忠观碑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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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次韵答刘泾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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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续丽人行诗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宋 苏轼 楷书远游庵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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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元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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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北游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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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轼 行书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诗帖
 

 

反叛与突变:苏轼黄州时期书法(节选)

陈中浙

 

  苏轼贬谪黄州的五年时间,是其一生命运、观念发生大转变的一段时期。这种转变使得他在文学艺术创作方面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同样,根据苏轼现存书法作品来看,我们认为其书风的转变也应当始自黄州。所以,突变期的作品是指苏轼贬谪黄州的五年时间里,即从元丰三年(一〇八〇)至元丰七年(一〇八四)所创作的书画作品

  促使苏轼发生转变的重要原因,乃是“乌台诗案”对他产生的毁灭性打击。这种打击虽然可以促使其书风发生变化,但真正促使他脱离“形下”的“技法”,把书法提到“形上”的“文化”层次,乃是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

  苏轼是在元丰二年(一〇七九)七月二十八日被捕的,坐狱达四个月之久,于元丰二年(一〇七九)十二月二十九日才得以释放,同时被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带罪做团练副使。苏轼被捕入狱是因为王安石一派指控他的一些诗文攻击新法和讽刺时政。因有御史台负责此案,御史台又别称为“乌台”,故发生于当时的这一文字狱就叫做“乌台诗案”。苏轼在被押解上京途中以及狱中曾一度准备自杀,可见这一事件对他的打击是很大的。我们从苏轼出狱后写的作品里,可以想见他当时的心态。

   最能反映苏轼当时心境的作品,莫过于在被贬黄州途中所作的《梅花二首》了,史称《梅花诗帖》。这是苏轼存世作品中唯一可信的一件狂草书。从苏轼对楷书的重视程度来看,他并不太喜好狂草。而且存世作品中为何不见其他狂草书,这本身也说明了苏轼既不善于也极少以狂草形式来书写。而这件作品的书写时间发生在他出狱之后,我们认为这是苏轼由对新法一派强烈不满而来的压抑、愤懑、悲凉的心情,转化到生活上即是对一切产生了怀疑,转化到艺术上即是对传统的大胆反叛。

  与《梅花诗帖》相应,苏轼还有一幅空前绝后的书帖,这就是作于元丰三年(一〇八〇)二月,刚到黄州寄居定惠院之东时所写的《定惠院月夜偶出诗稿》。这件作品的独特之处是整幅作品不修边幅,修修改改、涂涂抹抹,点画一片狼藉,宛如乱草丛生。这种书风也正好应证了作品内容所反映的苏轼刚到黄州时那种惊恐、落寞的心境。

    另外,还有一件楷书作品《前赤壁赋卷》也可以说明苏轼的反叛精神。这件作品的内容作于元丰五年(一〇八二)七月,写于元丰六年(一〇八三)初,这也是苏轼到黄州的第三个年头。

  我们认为苏轼的这三件作品可以说在他的整个作品中处于一个分水岭的位置,是其作品发生突变的重要标志。因为这些作品成了他由晋人“风味”之碍逐渐转为通体透达的征兆,由刻意摹仿的“外求”表现转为真正“抒情写意”的“份内”行为的必经过程。而这一切的“突变”之所以可能,除了外在诸如失意、痛苦这些因素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乃是佛教思想对其产生的影响。

  《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在元丰五年(一〇八二),即到黄州后的第三年所写的一件行书作品。相比于上一节谈及的几件反叛之作的“激动”,这件作品显得平和、规矩,并且已经属于逐渐远离刻意摹仿、真正关于“份内”的“抒情写意”之作,也是目前存世作品中最为精彩的墨迹之一。苏轼在这两首诗里,清楚地描述了自己当时落魄潦倒的困苦窘境,与被监视的无奈以及对家乡的思念之情。这种心境为他以书法的形式进行“抒情写意”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契机。但是这种契机再也不会给他带来只是一味地“激动”创作,我们认为这与苏轼这一段时期的虔诚向佛有关。原先因失意而引起的“激动”经过佛教思想这一层的过滤,得到的便是另一种带有追求空阔无碍的平和心境。这一点,《黄州寒食诗帖》所表现出来的书风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这一时期,苏轼以尺牍小品形式出现的作品有很多,以下分为两大类讨论。

  第一类是短信、便条。以《京酒帖》《啜茶帖》(《一夜帖》《覆盆子帖》《久留帖》《屏事帖》等帖为代表。其中《京酒帖》《啜茶帖》都是写给杜道源(生卒年不详)的短信。

  第二类是字数较多的长信。如写于元丰四年(一〇八一)的《新岁展庆帖》与写于元丰四年(一〇八一)至元丰六年(一〇八三)之间的《人来得书帖》。这两个帖子除却章法上灵活多变之外,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尚有“准备期”的《兰亭》情结。《新岁展庆帖》是苏轼来黄州后第二年写的一件行楷尺牍,可能是属于刚刚脱胎换骨的缘故,因而笔锋外露,略显锐气。而《人来得书帖》在这一方面就比《新岁展庆帖》显得厚重质朴。但是就笔触间透露出来的气息看,这两个帖子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放心而为”的境地。这一点与《黄州寒食诗帖》甚为相似。

  我们认为苏轼对待这些尺牍的心境,乃是无意而为,随兴而书,没有一定的法则,即就所谓的“法无定法”,故而显得轻松活泼、妙趣横生。另外,相比于宋代其他书家乃至元明清流行的尺牍信札,苏轼的信札形式多样,丰富多彩,长短句节奏不一,章法错落有致,使得件件不同,读之不厌。在我们看来,苏轼的尺牍作品之所以件件都是精品,或许与他深受禅宗“佛性论”思想的影响有关。即体悟自性,佛无处不在,“挑水砍柴,无非妙道”的禅理,对苏轼书写时形成的“放心为之,随处写去皆为佳作的心境”有很深的影响。根据苏轼在黄州期间对参禅研佛的热衷程度来看,我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啜茶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京酒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吏部陈公诗跋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职事帖

 

苏轼的行迹与心迹(节选)

杨吉平

 

苏轼在作古三月前曾赋诗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不只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更是对苦难隆恩的戴德。“黄州、惠州、儋州”皆为苏东坡贬谪受难之地、抽筋折骨之所,自然也是成就他平生功业之所。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古代的名士硕儒大多都历经沉浮、饱受磨难;但正是这种磨难,成就了他们的不凡。苏轼正是这些名士硕儒中的一员。作为书法家的苏轼,其行迹化育了他的心迹,而其心迹又造就了他的书迹。苏轼的行迹是苦涩的,但由此产生的书迹则是美好的,这种美好如清风明月,纯洁而永恒!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一夜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屏事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久留帖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的书法及其行迹
 苏轼 行书春中帖

 

雪堂墨染百家书

——苏轼论砚与墨(节选)

解小青

 

    《东坡文集》载有砚铭二十八则,每一则都笔触精准,切题而发。苏东坡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豪放派的主要代表,天骨开张,无论长枪大戟的铺陈扬厉,还是短匕小刃的精准打力,都纵横如意,字字珠玉。砚铭对于他来说,无疑属于后者,言简意赅,雅意深致。

    苏轼砚铭,细腻深情,却不妨碍其超迈意境;审音用字,句法调度,读来非常舒服,不见其晦涩幽峭;行文之间,娓娓道来,不见其生掉书袋。朋友得佳砚,往往求铭于轼,如米黼石钟山砚铭、黄鲁直铜雀砚铭、王定国砚铭、周炳文瓢砚铭、陈公密子石砚铭等等,叙物赋情、言志载道,皆得心赏。“古今佳砚,固贵质美工良,而鉴赏品题,因人增重。”这是《西清砚谱》序言句。一方小小的砚台,传世而不朽,历劫而如常,实用意义之外,承载更多的是其寓意。首先,石质坚泽如玉,石之美者谓之玉。《礼记·聘义》曰:“君子比德于玉”,引发后世“以砚观德”的传统,玉德金声,一寓于斯。苏轼《端砚铭》曰:“匪以玩物,维以观德。”其《王平甫砚铭》曰:“中和所熏,不水而滋。正直所冰,不寒而澌。”王颐有自然端砚砚之成于片石上稍稍加磨治而已铭曰》:“其色马肝,其声磬,其文水中月,真宝石也!而其德则正,其形天合。其于人也略是,故可使而不可役也。”

    这里既可见苏轼之儒学境界,亦可体会其以砚鉴人、以物名志的心意。正如《菜根谭》所讲,“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澹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人有好物之癖,但不可为物所累;作人更是,要如玉之润、砚之坚,不可为俗世所役。砚,离不开使用者,所谓“允也其物,展也其人”,斯人斯物,皆带深情。苏轼砚铭中常常表达出睹物怀人的感念之情,如《邓公砚铭》:“思我魏公文而厚,思我邓公德而寿。”

    轼友王巩(定国,约一〇四八—一一一七),魏国文正公之孙,得其外祖张邓公之砚,故为其作此铭。苏轼因“乌台诗案”下狱时,王定国亦受到牵连且被贬得最远。苏轼《王定国诗集叙》曰:“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五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

    内疚之诲,却不妨碍两人高情逸志,王定国清平丰融,很是感染苏轼。苏轼作此铭,怀想先德令名,想来亦是对定国和自己的坚定激励。王定国曾感慨:“子瞻今去国万里,然与研俱乎?绍圣乙亥春至广陵,吴说以笔工得子瞻书《吴研铭》,览之怅然。平生交游,十年升沉,惟子瞻为耐久。何日复相从,以研墨纸笔为适也!”心心念念,真知己之言。

    苏轼还善于发掘新砚,为砚命名,如“凤咮砚”:“太原王颐以为砚,余名之曰凤咮。然其产不富。”轼言此砚质“声如铜,色如铁。性滑坚,善凝墨。弃不取,长太息”,此砚一经苏轼发现,“坐令龙尾羞牛后”,名声大振。再如丹石砚,轼言:“唐氏谱天下砚,而独不知兹石之所出,余盖知之。”之于人,遇与不遇,冥冥之中,亦是天缘。苏轼《天石砚铭》序中讲述了一方受之天成的传奇砚:

    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縠行宅隙地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有砚之德,而不足于形耳。’因以赐轼,曰:‘是文字之祥也。’”轼宝而用之。

    元丰二年(一〇七九)秋,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家眷流离,书籍散乱,后贬黄州,想着这方砚早已不可复得。不料想,“(元丰)七年(一〇八四)七月,舟行至当涂,发书笥,忽复见之。甚喜,以付迨、过。其匣虽不工,乃先君手刻其受砚处,而使工人就成之者,不可易也。”读来感人,一砚传三代,质小任重,是“文脉”的传承。

     与墨为入,与水为出。砚之于墨,如鸟之双翼。佳砚遇良墨,才能沉着飞翥两兼善。苏轼对墨的精究,自然也在意料之中了。

    苏轼自言:“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虽有百挺,一见佳墨,仍心痒难熬。《书求墨》帖云:“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乡友石扬休(昌言,九九五—一〇五七)平生好殖财,蓄藏李廷珪墨,不许人磨,苏轼戏云:“子不磨墨,墨将磨子。”轼《书石昌言爱墨》记:“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无恙,可以为好事者之戒。”

    人不磨墨墨磨人,文人的一生时光尽消磨其中:“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风霜侵发齿。非人磨墨墨磨人,瓶应未罄罍先耻。”文人笔墨,纵有“列屋闲居清且美”的享受,更感其“寒窗冷研冰生水”之清苦寂寥。

    苏轼赏墨,强调要有“光”:“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精,乃为佳也。” 

    视墨如人,要有光,才能显出神采。好墨坚如角石,叩之朗然,年越久而光彩如新,肤理坚密,芳馥如射。有典籍记载,苏轼还曾自创墨法。宋人何薳(一〇七七—一一四五)《记墨》云:

    近世士人游戏翰墨,因其资地高韵,创意出奇,如韦仲将、张永所制者,故自不少,然不皆手制,亦以意加减,指授善工而为之耳。如东坡先生在儋耳令潘衡所造,铭曰“海南松煤东坡法墨”者是也。

     宋代词人叶梦得(一〇七七—一一四八)《避暑录话》卷二载:“宣和初,有潘衡者卖墨江西,自言尝为子瞻造墨海上,得其秘法,故人争趋之。”潘衡,金华人。善制墨。苏轼尝云,潘衡初来儋耳,起灶作墨,得烟丰而墨不甚精,因教其远突宽笼,得烟几减半,而墨乃弥黑,其文曰“海南松煤东坡法墨”皆精者也。正因为收藏爱好的“平常心”,苏轼论墨,也颇有生活趣味。他常常将“墨”与“茶”本不相干的两物拿来作对比。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物转颠倒。其《书茶墨相反》言:茶欲其白,常患其黑。墨则反是。然墨磨隔宿则色暗,茶碾过日则香减,颇相似也。茶以新为贵,墨以古为佳,又相反矣。茶可于口,墨可于目。蔡君谟老病不能饮,则烹而玩之。吕行甫好藏墨而不能书,则时磨而小啜之。此又可以发来者之一笑也。

    苏轼还曾与司马光(一〇一九—一〇八六)讨论此事。《记温公论茶墨》载:司马温公尝曰:茶与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予曰:二物之质诚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谓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譬如贤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韫藏,实无以异。公笑以为是。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读来依然令人感怀。再回到李公择,他抢人墨,但遇到新奇者也会赠予苏轼。轼《记李公择惠墨》言:李公择惠此墨半丸,其印文云“张力刚”,岂墨匠姓名耶?云得之高丽使者。其墨鲜光而净,岂减李廷珪父子乎!试复观之,劝君不好书,而自论墨拳拳如此,乃知此病吾辈同之,可以一笑。

    当时不仅高丽,日本亦有墨,如柿蒂形等等。可见,制墨工艺在宋代已经不限文人之间,即使不擅书法的高丽国人,也在“论墨拳拳”。不由得使苏轼联想到身边那些不懂而好之者,忍不住一笑。从另一个角度看,可知“文房四宝”作为传统文人文化精粹,经过五代南唐,至宋代达到巅峰,崇尚文玩之雅趣成为传统文人生活和交往中“身份”的象征。

    葛延之拜谒东坡时,东坡曾讲:“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不独作文之要,此亦东坡之藏鉴观。再大而思之,世间万物,岂不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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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及图版均选自《中国书法》2020年第1期,文字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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