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克莱纳：罗马肖像——真实还是虚构

2018年3月6日晚，“北大文研讲座”第七十二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罗马肖像——真实还是虚构”，由美国波士顿大学古罗马艺术史教授弗雷德·克莱纳（Fred Kleiner）主讲，文研院学术委员、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朱青生主持。

一直以来，罗马艺术以其描绘时事的浮雕以及数千件保存至今的肖像和雕塑而闻名。肖像由于能够真实地描绘不同的个体，在不同时代的不同文化中都受到推崇。弗雷德教授讲座的核心便是对这一观点的准确性的质疑。他对罗马皇帝和其他重要人物的肖像是否真的与本人相似表示怀疑：罗马肖像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接下来，弗雷德教授展示了不同时期的罗马肖像，并结合其历史背景分析、回答这一问题。

罗马共和国时代留下来的肖像往往是年长的男性（或女性），且清晰地刻画了脸部线条、皱纹，表现出了极端的现实主义风格。据文献记载，罗马人习惯将祖先的肖像放置于住宅的中ccb庭，或在丧礼游行时戴上他们容貌的面具。这些肖像和面具往往是在祖先死后用蜡覆于其面部制成，记录了死者的确切外表，以纪念家族和祖先的荣耀。弗雷德教授提到，通过进一步观察可以发现，这时期的肖像不仅记录了个体的外貌特征，还呈现出了一致的严肃个性——这也与罗马共和国时期所推崇的年长、经验、智慧、严肃、尊重传统等价值观完全符合。

弗雷德教授随后展示了这一时期最著名的凯撒肖像。秃顶，脸颊凹陷，前额和脖子上有深深的皱纹……这尊在罗马附近的图斯库卢姆（Tusculum）出土的凯撒大理石像与文献中关于其外貌的描述完全相符，各方面都符合早期罗马肖像的写实主义模式。这些特征在罗马共和国使用的钱币中表现得更加明显。钱币大多描绘有诸神及诸如赫拉克勒斯这类英雄的形象。凯撒则发行了一系列雕刻着他头像的钱币，以此来纪念他的政绩——这也是第一次有“活人”出现在共和国的钱币上。

雕刻有凯撒头像的钱币

在钱币上铸造个人形象的习惯并未随着凯撒遇刺、罗马共和国终结而消失。在随后的动乱中，几乎所有争权夺利的参与者都发行了带有自己肖像的钱币。与埃及的克利奥帕特拉女王结盟的马克·安东尼发行了印有二人肖像的钱币，以此来宣传联盟。凯撒侄子屋大维继承了凯撒的财富和名字，因此，他在发行钱币时印上了自己和凯撒的肖像。围绕年轻的凯撒形象的是“DIVUS IULIUS”这两个词，即“神圣的凯撒大帝”。所以，这里的凯撒并不是人，而是新的罗马神。而屋大维自己的形象同样特别，他是第一位以年轻的形象出现在钱币上的执政者，围绕肖像的题字是“CAESAR DIVI FILIUS”，即“神之子凯撒”。

雕刻有“DIVUS IULIUS”（“神圣的凯撒大帝”）及年轻时凯撒形象的钱币

公元前31年，马克·安东尼在希腊亚克兴（Actium）的海战中战败。次年，他和克利奥帕特拉双双自尽。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的荣誉称号，屋大维从此成为整个地中海世界无可争议的统治者。这一事件揭开了罗马帝国的序幕，也标志着罗马肖像的特征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弗雷德教授在对比共和国时期的祭司像与帝国时期的奥古斯都像时发现，虽然都身着祭司制服，但在共和国时期，祭司永远是年长的男性形象；相较之下，奥古斯都像则非常年轻。即便在后来，奥古斯都活到了76岁，也未见任何一尊雕像表现出他年老的样子，且每个人都将他描述为年轻人。这一现象表明，奥古斯都欲表达的信息是：他不是普通人，而是神之子。

主讲人弗雷德教授

弗雷德教授指出，奥古斯都肖像的风格并非属于早期的罗马艺术范畴，而是出自早于他400至450年的希腊艺术。在一些雕塑中，奥古斯也被表现为全裸，其形象就像年轻的运动员和古希腊那些不朽的英雄一样永远年轻。关于奥古斯都肖像，弗雷德教授还提到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虽然各个肖像的身体类型不尽相同，但头部总是一样的，即便是前额头发的独特发型也是如此。这说明，虽然这些不同的雕塑都是原创艺术品，但它们都是官方模型的复制品。官方模型有可能是一件镀金的青铜器，由首都的一位雕塑大师制作，然后被复制上千件，放置在庞大的罗马帝国的每一座城市中。

为了验证自己对罗马帝国时期肖像风格的判断，弗雷德教授进一步展示了其他罗马雕像。在科林斯（Corinth）的长方形会堂（basilica）中，有一组雕像是身着祭祀服的奥古斯都及其两个孙子，三人都以年轻人的面貌呈现。这种虚构年龄的现象在奥古斯都妻子的肖像中也有所体现。弗雷德教授随后展示了两尊罗马皇后利维娅（Livia）60岁左右时的雕刻肖像，都非常地年轻。在不同时期，利维娅的雕像会随着时尚的更替改变发型，但呈现出来的一直是妙龄女子的容貌。

这种对皇帝形象的塑造并不是孤例。奥古斯都所开创的罗马和平时期（Pax Romana）大约维系了两百年。之后，繁荣终结，转而陷入内战。弗雷德教授展示了两张内战时期的皇帝肖像图片，其表情显示出了惶恐而不安的情绪。公元293年，主张分权的戴克里先（Diocletianus，244—312）创立了四帝共治（Tetrarchy）制度。皇帝要求艺术家通过肖像来宣传四位皇帝和谐共治的新政治信息。在这一时期的一系列钱币和雕像中，四位统治者身着相同的衣服，并以同样的身材出现在一起。四人的个人特征都被抹去，脸上呈现出的自信气质与五十年前的惶恐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组雕像是共治四帝的整体肖像，并非个人肖像，因此，呈现出来的信息也不是对每个人的真实描绘。

君士坦丁雕像

戴克里先的制度设计很快被君士坦丁打破，后者恢复了独裁统治。当君士坦丁开始追逐权力时，他在钱币上的形象与他年轻时的真实形象并没有任何关系，反而与四帝的形象相同。而在君士坦丁成为皇帝二十年时发行的金币上，他则呈现为一个年轻人的形象，看起来比他本人年轻了三十岁。随后，弗雷德教授展示了君士坦丁头像的全身复原图。在这幅图中，他被描绘成英雄般的裸体坐像，而这一形象是希腊罗马艺术中用于表现宙斯的图像。

金币上的君士坦丁像

通过对上述肖像的比较、分析，弗雷德教授指出，在罗马共和国时期，人们倾向于在雕像中夸大人物的年纪，以彰显有阅历的智者形象；在奥古斯都时期，则改为以年轻人的形象示人，来凸显皇帝的神性；而在君士坦丁时期，不同时段使用了不同的形象。基于此，弗雷德教授认为，虽然罗马的肖像非常逼真，但其实都是虚构的。

讲座最后，弗雷德教授就罗马卡拉卡拉皇帝雕像、如何判断肖像的真实与虚构等问题与在场听众进行了探讨。

弗雷德教授结合雕像向现场观众具体讲解

来源：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