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展】为万物造像：重识名士钱舜举
来源：中国书画网 作者：周文昭
近日，北京故宫博物院举办了《赵孟頫书画》特展，《历代青绿山水画》特展，引起民众的热烈追捧，人们惊叹于少年天才王希孟的绝世才华，巅峰之作，更叹服于赵氏宗族的才华横溢，与赵孟頫在文人书画中的旷世影响力。而在这两个精彩纷呈的特展上，有一位画家，或者不仅仅是画家，而是诗书画三绝之人，既是赵孟頫的老师与同乡，亦是在青绿山水的历代发展中有着一席之位的先生，叫做钱选，字舜举。他不仅工诗书，且擅丹青。作为艺术的多面手，山水、花鸟、人物均雅致不俗。
元，钱选，八花图卷，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此次特展，便展出了他的《浮玉山居图》，《八花图》。而人物代表作《杨妃上马图》则藏在美国弗利尔博物馆。
今天，我们专门详细说说他的花鸟一类。
元，钱选，《八花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八花图》是一幅花卉手卷，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一枝折枝杏花，粉白的花朵在虬曲的老枝上次第绽放，怒放的舒展大方，口吐香蕊;欲放的娇羞难掩，花瓣的边缘由深入浅的橙红，正如日本少女脸颊的一抹腮红，令人心动;小花骨朵紧紧抱住树枝，结实饱满，鼓足了身体的能量，在春风中欲绽放生机。整枝杏花娇媚多姿，鲜活生动，好似春风拂来，我们就可以看到花朵摇曳，感受暗香浮来。
元，钱选，《八花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再看其他花卉，有梨花一枝，栀子两枝、月季、水仙……皆细腻生动，线条细劲有力，刚柔相济，花朵多白色，偶用胭脂色点染，花叶姿态各异，阴阳相背，把握准确，写实功夫了得。整幅作品设色淡雅，既有院体画的严谨工整，又有士人画的清远淡泊，将院体画和士人画结合的天衣无缝。这是极少有的。
看到画尾，留有赵孟頫的题跋，题为“八花”。名字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
元，钱选，《八花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赵孟頫写道：“右吴兴钱舜举所画八花真迹，虽风格似近体，而傅色姿媚，殊不可得。尔来此公日酣于酒，手指颤掉，难复作此，而乡里后生，多仿效之，有东家捧心之敝，则此卷诚可珍也。至元廿六年九月四日，同郡赵孟頫。”
那是1289年阴历九月四号，距今727年右十一月。
赵孟頫的这段话传递了一些信息：
钱舜举，吴兴人，爱饮酒，因而手指震颤不能再画如此工整细腻的花卉了。因为他的画如此风行，受人追捧，以至于当时很多年轻人仿效，但是犹如东施效颦，不得其精髓。他的画风格似“近体”，赵孟頫是提倡复古之人，上追唐风宋韵。对于“近体”的“用笔纤细，敷色浓艳”尤甚厌恶，“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此可为知者道，不为不知者说也”，近古的风格也要排斥，“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此八花正是工细严谨之作，赵孟頫反而给了钱选一个大写的赞，为何?
元，钱选，《八花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因为：
此画是真迹。
此画风格虽与近体相似，暗指宋院体画的用笔纤弱，然而钱选的线条用笔与之相异，他起笔干脆利落，运笔均匀，收笔嘎然而止，根根铁线描，纤而不弱。
此画敷色姿媚，疏不可得。即指此画脱离了院体派设色浓丽的富贵性，敷以淡雅而明媚的色彩，符合了宋代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清雅风貌，无形中也契合了赵孟頫所提倡的士人书画的审美标准。
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一点，赵孟頫与钱选为同乡，且钱为其老师。师生之谊，情理之中。
元，钱选，《八花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9.4厘米，横：333.9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钱选，却是与赵孟頫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大赵孟頫或许近20岁，南宋景定三年，钱选中进士，赵孟頫刚刚九岁。赵孟頫在《送吴幼清南还序》中云：“吾乡有敖君善者，吾师也。曰钱选舜举、曰萧和子中……余既书所赋诗三章以赠行，又列吾师友之姓名，使吴君因相见而道吾情。”钱选是其老师，确确然。
钱选幼年深受儒家思想浸淫，通读儒家经典，并著《论语说》、《春秋余论》、《易说考》、《衡泌见览》等论著，后来蒙古入侵，建元改制，遂将著作一并焚毁，隐遁不仕。焚烧心血之作，是与过去一个时代的彻底告别，对于渐行渐远的大宋王朝，他无奈与之决绝，绝不仕元，潜心于书画。
元代张羽在《静居集》卷三《钱舜举溪岸图》中的“吴兴当元初时，有八俊之号，盖以子昂为称首，而舜举与焉。至元间，子昂被荐入朝，诸公皆相附取官达，独舜举龃龉不合，流连诗画，以终其身。”
然而，钱选不仅精于书画，而是诗画通行，书画并称于世的，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这样推崇他：“诗与画称，知诗者乃知其画。”是位修养极为全面的艺术家。
《来禽栀子图卷》纸本设色，纵29.2厘米，横78.3厘米，弗利尔美术馆藏
先看看他的诗：
元代赵访曾这样评价他的诗：钱公跌宕真率，格力优瑕。
他心羡竹林七贤，曾写下一组诗赞美之，总纲的诗是这样滴：
扶醉图
题竹林七贤图
昔人好沈酣，人事不复理。但进杯中物，应世聊尔尔。悠悠天地间，媮乐本无愧。诸贤各有心，流俗毋轻议。
《桃枝松鼠图卷》纸本设色，纵26.3厘米，横44.3厘米，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钱选心中的魏晋人物何等风流洒脱，不问世事，不议时政，沉溺于美酒娱情之物，他亦追慕魏晋人物，“能画嗜酒，酒不醉不能画，然绝醉不可画矣。惟将醉醺醺然，心手调和时，是其画趣。画成，亦不暇计较，往往为好事者持去” (戴表元语)。后来饮酒过多，手指颤抖，不再能画工笔，赵孟頫已经提及。
《花鸟图卷》局部 纸本设色 纵38厘米，横316.7厘米。为张翼收藏，其子张叔诚于1981年捐献。天津博物馆收藏
钱选的绘画题材多样，人物、山水、花鸟，样样独绝。元人夏文彦在《图绘宝鉴》卷五中这样写道
“善画人物、山水、花木翎毛师赵昌，青緑山水师赵千里，尤善作折枝，其得意者自赋诗题之。”
看看他的得意之作：
题水仙卷
帝子不沈湘，亭亭绝世妆。晓烟横薄袂，秋濑韵明珰。洛浦应求友，姚家合让王。殷勤归水部，雅意在分香。
《瓜茄图》 纸本设色 纵28.5厘米，横58.3 cm厘米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题茄诗
忆昔毗山处写生，瓜茄任我笔纵横。
自怜老去翻成拙，学圃今犹学不成。
然而，钱选的功力不仅仅在诗书画方面，且经史子集，无不了然于胸，当时的人并不了解，至于古今事物之外，又深于音律之学。这对于当下传承中国传统艺术的艺术家们而言，可望其项背了。
《梨花图卷》纸本设色，纵31.7厘米，横95.2厘米，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中国的折枝花卉，是世界艺术史上独特的写实呈现方式，中国画家们的灵性与率性，从中可窥一斑。凌空出现一枝活色生香的花朵，无土无盆，无所依傍，自由率真，真实处蕴含天真奔放。这在崇尚科学的西方画家眼里是不可思议的，花儿怎么可以没有瓶子?没有瓶子怎么成活?这恰恰是中国画家独有的诗意与空灵。
《秋瓜图轴》局部 纸本设色，纵63.1厘米，横30厘米，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钱选的作品，在当时已出现大量仿作，后世不知出了多少赝品了。略去不提，仅花鸟一题，目前被学界鉴定为真迹的如图所示：
《牡丹图卷》纸本设色，尺寸不详，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白莲图卷》纸本设色，尺寸不详，现藏于山东博物馆新馆
《桃花图卷》不详
《梨花双鸠图卷》不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