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仓院展：想象中的大唐

  毫无疑问，中华民族是最爱历史的民族。

  整个古代欧亚大陆文化交流的主干线，从丝绸之路的最西端，到日本列岛的海岸，如果失去了汉语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许多问题的研究，便无法展开。正是这样一种民族特征的延续，加上微信推送的流行，使得我们这些生活水准已经日益提高了的中国人对正仓院展的关注和热情，在这几年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许多人抱着“到日本去看自己祖宗的遗物”，甚至是“正仓院观唐”的期许，在每年秋天，跑到奈良，想去发现在中国难以寻觅的“大唐之风”。

  自1946年始，正仓院每年秋季举办所藏宝物特展。2015年10月24日至11月9日第67届正仓院展在奈良国立博物馆举办，63件文物（北仓9件，中仓22件，南仓29件，圣语藏3件，其中，12件为首次公开展出）分为九大主题亮相。展览现场人流涌动，据《读卖新闻》报道，观众突破20万人次，为历年之最，是场名副其实的文化盛会。

犀角器

  既然大家有兴趣，我愿将这些“宝物”的几个显著特点作以粗略的说明。

  正仓院在奈良东大寺大佛殿西北，为日本皇室专有宝库。每每提及正仓院宝物，大家最常说起的问题就是“这是中国制作的吗”和“是唐代的吗？”姑且不论面对一个日本每年例行举办的文化活动中的展品，不停的追问这些问题背后的心态如何，单纯地就此问题而考察，我们会发现，包括日本学者在内的回答，都有些含糊其辞。这其中或许有民族自尊的意识在起作用，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说不清楚。

     当然，有些藏品的产地已借由文献与考古工作的推进而可以判定。更多的藏品，现在还无法明确给出结论。就已弄清楚的物品而论，产地的丰富性也很惊人。既有唐王朝管辖范围内生产的，也有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生产的，甚至是中亚、西亚、南亚各地区的输出。

  举几个例子。

  正仓院9000余件宝物是以752年日本奈良朝东大寺大佛开眼法会的献纳和756年圣武天皇过世后，其妻光明皇后将650件圣武天皇生前遗爱贡献出来，交给东大寺这两次捐施为基础的。当时，许多文物由唐王朝输出到日本，正仓院中有唐王朝的制作物自不待言，只是出于叙述的完整性考虑，讲个有趣的故事。正仓院南仓里收藏有五件长柄香炉。南仓最后敕封是明治八年（1875年），在北仓、南仓和中仓这三大仓中，原本最晚。这些香炉，也不好考证产地。1987年5月，在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地宫发现了一批唐代金银器，其中一件素面长柄炉，制作方法与南仓这几件完全相同，从此也就对其产地不再有异议。像这样借由我国的考古发掘，比定出正仓院藏品产地的例子还有许多，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去查找。

佐玻理器

  再说说朝鲜半岛的制品。第67届正仓院展中，就有两件“佐玻理器”。佐玻理是一种铜锡合金，在正仓院收藏有数百件。正是因为数量繁多，不少藏品并没有使用过，甚至来不及拆封，原包装地保存至今。在整理这些佐玻理器时，人们发现，当年所用的包装纸竟是古代新罗村落的文书。产地和年代问题也就彻底解决了。

鸟毛立女屏风

  在日本制造方面，著名的例子是存放在北仓的鸟毛立女屏风。本来北仓存放的物品就是奈良时期的敕封，唐王朝制作物所占的比例较大，再加上屏风的画法唐风十足，不少人认为可能是唐王朝的出品。后来有专家分析了制作使用的鸟毛，发现是日本特产的雉鸡，真相也就大白于世了。

三彩塔

    还有这次展出的三彩小塔。因为唐三彩名气太大，也有观众想当然就认为是从大陆输出到日本的制品。事实上，所有正仓院现存的三彩器，都是日本古代仿中国而为。仔细看，无论胎釉，都不难分辨出与正宗唐三彩的高下。

白琉璃碗

  说到三彩，不妨提一下琉璃，透明的琉璃器，不喜欢的人恐怕不多。在正仓院收藏中，琉璃器皿是一大宗。任何一本介绍正仓院的专著中，都会引到这些琉璃器，作为中亚艺术的代表象征，大家十分熟悉。

紫檀围棋盘

  与产地广泛并行的特征是使用材料的丰富。第67届正仓院展中，涉及材料就难以罗尽，有金、银、铜、铁等金属及合金，有漆、桧、紫檀、竹、麻、棉、柿等各种植物制品，有象牙、犀角、玳瑁、牛、马以及各种动物的毛发，还有陶瓷等一些在自然界并不存在而是人类劳动生产的发明创作……蔚为大观。

  相信对于许多参观过正仓院展的朋友而言，除了这些宝物自身以外，其保存与展出的方式也会给我们留下很深印象。

银香薰

  先说保存。和国内文博系统的藏品以出土文物为主不同，正仓院宝物基本上都可以肯定是传世之品。这些宝物能够保存得这么好，除了出于人类尊重文化、珍惜物力的天性和日本民众细致、小心的民族属性之外，有个十分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来自中国的干栏式建筑。这座在日本被称为“校仓造”的正仓院建筑自身，功不可没。日本的干栏建筑是自中国传入的当无疑问。这种可以隔除地面潮气、遮蔽阳光伤害、保持内部湿度相对稳定的，被俗称为“吊脚楼”的重木结构建筑形态，使得那些原本脆弱的竹、木、纸、丝、毛、麻、彩色等材料在千多年后还绚烂如初，有些乐器甚至至今仍可保持其音色，不能不说是古人了不起的成就。可惜，干栏建筑在我国大部分地区，唐代以后，由于材料不足而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只在西南少数民族居住地保留到今天。

  最后谈谈展出的形式。和国内大部分文物展以时代先后或材料工艺来划分不同，正仓院展是按照展品的功能来设计展区的。从宫廷生活的华贵、乐舞活动的盛大、佛事法筵的庄严、日常生活的衣物到丰富多彩的节日、详明细致的文书记载……

  当我们步入奈良国立博物馆的正仓院展展厅时，会产生出一种被古老社会生活氛围包裹的感受。参观的人，似乎不是在面对着一件件孤立的物品，而是可以想象出整个时代的辉煌。古不必复，也不能复，但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前代先民沿传而来的，有这样一个机会，将自己的思绪置身于历史的场景之中，谁能说不是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