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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写卷书法(上)

来源:《文史知识》 作者:赵声良

  将近一个世纪以来,敦煌学在佛学、历史学、文学、音乐、美术等许多领域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在书法研究方面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大约是由于敦煌文书大量流散于外国,国内学者难得见真迹,而国外的研究者又往往对于中国书法缺乏研究,因此敦煌写卷书法至今还未被国人所了解。笔者近年来悉心检索了敦煌写卷的缩微胶卷,深感像敦煌写卷这样一个古代书法艺术的宝库,不仅可以大大拓宽我们认识中国古代书法的视野,而且对于今天书法艺术的继承和创新,也有着重要的价值。

  敦煌文书的外形,大部分都是手卷形式,用纸或绢从右至左抄写,然后粘接成长卷,最长的达十几米,所以也叫敦煌卷子或敦煌写卷。通常在尾部有木轴,使全卷可以卷起来存放,较考究的还加以裱背;但也有不少没有轴的。有少部分为蝴蝶装,即在两面书写,然后装订成册。此外还有一些散页。这些古代文书绝大部分是用毛笔抄写的,时代上自东晋,下迄宋初,保存了600多年间的古代书法墨迹。像这样时代久远、数量巨大、风格多样的写本,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最为珍贵的资料。

  敦煌卷子的内容90%以上是佛经。抄写佛经对于信佛的人来说,是一种功德。因此古代的善男信女们要抄写很多佛经,送到寺院里。那些文化水平很低,或者不善于书写的人,就只好请人代为抄写。于是,一种专门抄经的职业就兴起了,这就是“写经手”,也叫“写经生”。后来有的地方官府也雇用一些抄经的人,除了抄写佛经外,还抄写儒家的四书五经,并兼抄官府文书,称为“官经生”。写经生是以抄写为职业的,在书法艺术上必须达到一定的水准,另外还必须满足人们的审美时尚。所以,大多数写经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审美精神,对于我们认识书法艺术发展的历史,具有重要意义。写经生受雇于人,不仅抄写佛经,道经、儒家经典以及文学作品也可抄写。另外,敦煌文书中也有一些儒家经典及文学作品系读书人所写,风格与写经生的书法不一样。总的来说,敦煌写卷大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书手所写,书法不像书法名家那样富于创造性。但各时代的写本具有各自不同的时代风格,不同地区的写本也体现出不同的地方特色,可以说,数万件敦煌写本构成了一部完整的中古民间书法艺术史。此外,敦煌写本中还有相当数量的名碑、名帖作品,与传世本又有所不同,是探讨书法史上一些名家书风的珍贵资料。下面按时代顺序简要谈谈敦煌写卷书法的特点。

  一、魏晋南北朝

  魏晋南北朝的敦煌写本书法,大体有三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是隶书楷化的初期。这时的写本继承了汉简书法的许多特征,但又不是完全的隶书体,出现了一些新的因素,表现出一种不规范的特征。如写于十六国的西凉建初元年(406)的S.797《十诵比丘戒本》,字形呈纵向结构,笔法多为汉隶的风范,用墨较浓,起笔较轻,收笔很重,特别是捺笔作重顿,成为一字的重心所在。《十诵比丘戒本》是和尚们日常诵读的戒本,从卷末的题记中我们知道这个写卷是比丘德佑所写。西凉是汉族人李暠建立的政权(400-421),势力仅在敦煌、酒泉一带。当时北方大部分地区为少数民族政权,李暠在敦煌以儒家思想治国,并兴办教育文化事业,因此这个仅有22年的短暂王朝,却留下了不少文化遗产,深受史家的称道。这件写经无疑也是西凉时代留下的珍贵书法作品。书风类似的写卷,还有新疆吐鲁番出土的《三国志·吴志》写本,其书写的时代相差不会太远。它们与南方的《爨宝子碑》的笔法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代表从隶书向楷书转化初期的书法特色。

  甘肃省博物馆藏001号《法句经)、敦研019、020号《大般涅槃经》等,与这个类型相近,但写法较为规整,字型结构也趋向于扁型,更富有隶书的特点。它较多地吸取了汉简的写法,起笔多露尖峰,收笔略作停顿,笔划纤细而流利,由于书写速度书,时见连笔,显得意态开张,灵活潇洒,是这一时期最流行的写法。

  敦研007号《大慈如来告疏),写于北魏兴安三年(454),仅一纸,是当时传抄用于张贴的宗教宣传品。字写得较随意,字体较方,左侧较低,右部偏高,形成倾斜之势,结构紧凑,间距疏朗,笔致朴拙。P.2570《毛诗》与《大慈如来告疏)书风属同一类型,大约书写者是读书人,所写的内容又是儒家经典,所以相比之下写得更为严谨工整。这个写本首尾均残,写法上具有隶书遗风,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汉碑《衡方碑》的气度,但笔法的刚健和妍美流畅处则又过之。

  第二阶段是北魏后期至东、西魏时期。这时由于孝文帝改革,学习南方的文化,自然也吸取了南方的书法艺术,所以南方的写经也传入了北方以及敦煌。这时,南方已出现了较为规整的楷书字体,较突出的作品就是S.081《大般涅槃经》(图1)。这个写卷前部已残,卷未有题记:“天监五年(506)七月甘五日,佛弟子谯良颙奉为亡父于荆州竹林寺敬造大般涅槃路经一部……”天监是南朝梁武帝的年号。那时的荆州位于今湖北省沙市附近,是南朝的重要都市,说明这个写卷是南方传来的。这件佛经抄写极为工整,结体均衡,布局平正,横划的起笔略轻,收笔略重,以适应快速书写的需要。但通篇的写法体现出严谨的楷书作风,再没有隶书的笔意,可以与南方出土的《刘岱墓志》(永明五年,478)、《吕超静墓志》(永明十一年,493)以及《王慕韶墓志》(天监十三年,514)等碑刻书法相媲美,都具有新型楷书的特色,在结构严谨、风神典雅等方面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具有相同风格的写本,还有天监十八年(519)写的《出家人受菩萨戒法卷第一》等。

  这一时期,北方仍普遍存在着早期那种浓厚的隶意的写经。但在南方楷书风气影响下,中原一带也出现了新的时代气息,主要是以龙门石刻为代表的“魏碑体”书法兴起,并逐步影响到整个北方的书法。魏碑的书法实际上就是隶书向楷书转型的产物,既不是汉隶的样式,更不是标准的楷书。这样的特征也大量出现在写经中。P.4506《金光明经》是写在绢上的佛经,由于时代久远,长期反复展开,绢的纹理变斜,字行都变成了弧形。从题记中可知,是北魏皇兴五年(471)写于定州(今河北正定一带)的,书法保留一定的隶书特点,结体呈方形,墨色浓重,行笔劲健,富于变化,明显地具有《始平公造像》、《杨大眼造像》等魏碑书法的特点。

  相比之下,地处西北的敦煌地区,写经书法更多地保留着早期的遗风。S.1427《成实论》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写卷,其字体趋向于方形,笔法更加规范了,形体仍向左倾斜,在撇、捺及转折处可以看出魏碑体的影响,用墨较浓,笔迹流利洒脱,丰圆玉润,气势一贯,既严谨工细,又不失生动活泼的韵味,是写经中的上品。本卷卷首已残,卷末有十分完整的题记:“成实论卷第十四。经生曹法寿所写,用纸甘五张。永平四年(511)岁次辛卯七月廿五日,敦煌镇官经生曹法寿所写论成讫。典经师令狐崇哲,校经道人惠显。”这则题记表明这个写卷是由官府所雇的官经生所写。典经师这个职务,应是在抄经行业中较权威的人物,负责组织抄经工作,审定抄经的内容等。令狐崇哲是北魏时期敦煌的职业典经师,在敦煌有题记的写本中,我们发现在511—514年间,署有典经师令狐崇哲名字的写卷竟达9卷,其中有2卷就是令狐崇哲自己写的。从这些写卷中,我们看出书写风格都非常一致,也许就是令狐崇哲的书法风格吧。那时的敦煌,大约有一个专门写经的机构,令狐崇哲就是作为“典经师”来监督和指导佛经的抄写工作。因此,形成了书法上统一的风格,也就是敦煌本土写经的风格。

  第三阶段,为南北朝后期。此时,南北方文化已得到广泛的交流,一种统一的趋势正在形成。风格纷呈,品种繁多,是这一时期的特点。S.1同《大般涅槃经》写于北周保定五年(565),写卷全篇为工整的楷书,结构严谨而平正,时露险劲之势,行笔刚健,波磔提按,一丝不苟,锋芒外露,有魏碑特点,笔法不是那么圆润,而使人有一种“生”、“涩”之感,但在结体上已是楷书风范(图2)。撇划常往回勾,露出一丝隶书的遗风。从其结体紧凑、笔法奇崛处,我们不难看出后来欧阳询楷书的风格相通之处。它的磔笔(\)和擢势(」)等写法,又可看出颜真卿《多宝塔碑》的特色。这说明在北朝晚期,北方楷书渐渐形成,虽然不如南方成熟,没有那种遒媚的风格,却对唐代刚劲、雄浑一路的楷书风格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写于陈太建八年(576)的P.2965《佛说生经》是一件成熟的楷书作品,结构平正,但不刻板,起笔极轻,收笔稍作停顿,却不露痕迹,与北魏写本那种锋芒外露、剑拔弩张的风格迥然不同,体现出平和而温润、浑厚而又含蓄的特点。从字体结构到一笔一画笔致,都充满了娴熟而典雅的美。从这件写本书法中,我们差不多可以看到钟、王等书法家们所开创的那种书法艺术的境界了,应是南北朝楷书中较高水平的作品。初唐书法家的虞世南《孔子庙堂碑》等作品中,也正体现出这种平正、宽缓的风格。有研究者认为,虞世南的书法正是与这件写经书法一路的风格。虞世南师从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应该说得到了王羲之的真传,从虞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二王书法的某些特征。那么,时代早于虞世南的敦煌写本《佛说生经》,对于研究王羲之一派的书法特征,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

  汉末至魏晋南北朝时代,是中国书法的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书法开始从以写隶书为主逐渐变为以楷书为主。这时产生了像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等一些对书法史具有重大影响的书法大师。在他们的影响下,以建康为中心的南方,书法艺术得到空前的发展;而北方的书法则在一定程度上保存着汉代书法传统,同时又在不停地接受南方的新的书风的影响,体现出一种过渡时期的纷繁局面,以龙门石刻为代表的碑刻书法,反映了北方书法的特色。由于北碑书法大多是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书手所写,一直未受到书法界的重视。直到清代“碑学”兴起,阮元、包世臣以至康有为等人大力倡导碑学,挖掘出大量的碑版书法,使人们大开了眼界,认识到在魏晋南北朝时代,除了二王等书家之外,尚有大量由民间书法家创作的具有较高书法价值的作品。当然在碑学兴起的同时,也有不少学者提出疑问,其中有两个问题较为瞩目:一是碑刻毕竟是通过雕刻家加工而成的,终究不能代替亲笔书写的作品,刻工水平的高低必然会影响到书法的效果,那么有些魏碑的书法特点应是雕刻的效果还是书写的效果?二是在同一时代,南方二王的书法已经达到那样高度的成就,而从出土的碑刻中所见的书法与二王的书法差距却是如此巨大,以至不少人对传世的二王作品真伪产生怀疑,五六十年代对《兰亭集序》进行的争论便是证明。由于当时条件所限,学者们对敦煌写本书法缺乏足够的了解,未能利用大量的敦煌写本进行参照研究,仅仅通过出土的一些碑刻进行简单的比较,很多观点最终不免流于空谈。但是当时的许多学者已经看到,要对王羲之的书法真伪作出令人信服的判断,不能仅靠有限的碑刻文字,还应当利用当时的手写墨迹。因此,传世的敦煌早期文书,便成为研究当时书法的珍贵资料。因为这些文书都是毛笔所写,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写卷都有明确的年代题记,不仅对于认识现存王羲之等书法大师作品真伪具有重要意义,而且也大大拓宽了中国书法研究的领域,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作者单位:敦煌研究院)

  (《文史知识》199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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