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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忧苦流寓之思 寄兴于江湖僧寺 ——漫谈唐代的艺僧

来源:《文史知识》 作者:施光明

  唐代,佛教盛行,“寺塔遍于九州,僧尼溢于三辅”(《法琳别传》卷上)。在数以万千计的僧侣中,有潜心于佛学禅理的名德高僧,也有往来于宫廷府第间的政治和尚。而颇令人感兴趣的是,还有一批或满腹诗书文章学问,或精通琴棋书画艺术的“艺僧”,他们虽身披缁衣,却不重诵经坐禅;虽托身沙门,却以学问、艺术名重社会。解剖这些艺僧的人生道路,显然是很有意义的。

  一

  艺僧,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是对那些于佛学之外另有所长的僧人之统称。艺僧所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主要有:

  1.诗僧 唐代吟诗之风遍及帝王公卿、工商百姓,不少僧人亦学诗善诗,仅被《唐才子传》冠以“诗僧”之名的就有惟审等45人。这还未包括当时一些最著名的诗僧,如“西游京师,名振辇下”(《刘梦得文集》卷23),一生赋诗2000首的灵一;被誉之为“诗匠”(《鉴诚录》卷5)的贯休;“每有赋咏,辄为工文者所吟讽”(《宋高僧传·玄晏传》)的玄晏等等。不少诗僧还有诗集行世,如寒山有《寒山子诗集》,收诗300余首;贯休有《禅月集》二十五卷;皎然有《杼山集》十卷。诗僧不仅写诗,还选诗评诗,从事诗歌的理论探讨。如皎然有《诗式》五卷、《诗评》三卷,评古今人诗,被称为“皆议论精当,取舍从公,整顿狂澜,出色骚雅”(《唐才子传》卷4)。

  2.文僧 诗僧之外,还有不少僧人以文章名扬海内而为人所推崇。“楚僧灵,律行高洁,而能为文。吴僧皎然,亦名昼,盛工篇什……及卒,德宗降使取其遗文。近代文僧,二人首出”(《唐国史补》卷下)。他如灵一,“文章遍墨卿”(《唐诗纪事》卷47);昙一,颇负文名,与贺知章等“为儒释之游,莫逆之交,其导世皆先以文行”(《佛祖历代通载》卷14)。这些文僧不仅“风仪甚雅,谈笑多味”(《刘梦得文集》卷23),而且“善病人文章,尤能捉语意相合处”(《唐摭言》卷13),甚至“以文章应制于朝廷”(《唐诗纪事》卷74),文名播于四海。

  3.儒僧 僧人原本应研习经律,而不少僧人却专心儒学,博通经籍,造诣颇深。如简师,“虽佛其名,而儒其行”(《皇甫持正集》卷2);知玄,“研习外典,经籍百家之言无不该综”(《宋高僧传·知玄传》)。

  4.琴棋僧 唐诗中,屡屡可见对一些精于琴棋之道的僧人的描述。如李白曾写过一位善琴的蜀地僧人:“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叫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李太白全集》卷24)张瀛也曾写一位琴棋俱精的僧人:“我又闻师琴一抚,长松唤住秋山雨。弦中雅弄若铿金,指下寒泉流太古。我又看师棋一著,山顶坐沈红日脚。”(《唐才子传》卷10)这些琴棋僧的技艺之高超令人叹止。

  5.书僧 唐代书法兴盛,不少僧人笔力深厚,享有盛誉。如慧颐“草隶笔功”,“每有官供胜集,必召而处其中,公卿执笔纸”(《续高僧传·慧颐传》)。智永精书道,著名书法家虞世南拜其为师(《隋唐嘉话》卷中)。贯休“工篆隶”(《唐诗记事》卷75)。怀素更是著名书法大师,“江岭之间,其名大著”(《颜鲁公文集》卷5)。

  6.画僧 唐代寺庙林立,佛寺四壁往往绘有以佛教为内容的彩画,其作者除世俗画家外,亦有僧人。如贯休擅水墨画,他所画罗汉,面貌奇险雄浑,别有风格。彦悰著《后画录》,专对各种画派、名家进行评述。

  7.术僧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阴阳历法、天术数算等自然科学被称之为“术”,唐代僧人中,精于“术”者不在少数。著名者如一行,“明阴阳律历”(《大唐新语》卷1),“博览无所不知,犹善于数,钓深藏往,当时学者莫能测”(《酉阳杂俎》卷1)。玄宗时,一行主持修订历法,进行了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地理纬度测量,在世界上第一次测出了地球子午线的长度,修订出更准确的历法《大衍历》,他还曾创制黄道游仪,改革天文仪器,在天文领域中取得了举世闻名的成就。

  8.园艺僧 寺院多有园林,一些僧人伺弄花木,亦成一技之长。如长安慈恩寺老僧善植花卉,培育的牡丹名动京师,其大者“每开及五六百朵,繁艳芬馥,近少伦比”;其中“殷红牡丹一窠,婆娑几及千朵”(《剧谈录》下卷),可谓是中国花卉培植史上的珍品。

  除上述列举的之外,还有茶僧、药僧等等。这些僧人或长于一技,或兼通数艺,并因此而名重社会,成为唐代僧人中一个特殊的阶层和组成部分。

  二

  那么,为什么唐代会出现这么一大批艺僧的呢?究其原因有二。

  从主观上看,艺僧中不少人有很好的家学渊源和文化素养。有的出身于儒学世家,如诗僧皎然本系南朝名诗人谢灵运十世孙。法琳是“晋司空陈群之后也,自梁及陈,世结缨冕,爱祖及伯,累世儒宗”(《大正藏》卷52)。法钦,“门地儒雅,祖考皆达玄儒”(《宋高僧传·法钦传》)。净业,“族著天水,代家南阳,冠冕相辉,才名继美”(《全唐文》卷306)。有的原本就是文人儒生,只因或宦海风波、仕途坎坷,或名落孙山、科场失意,而投身佛门。如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因参与反武则天事件失败而遁入寺院为僧;玄宗朝中书侍郎徐安贞,“以林甫之故,避罪衡山岳寺”(《唐诗纪事》卷25);徐凝因仕途坎坷,感叹“浮生不定若蓬飘,林下真僧偶见招,觉后始知身是梦,更闻寒雨滴芭蕉”(同上书卷52),而皈依三宝。有着同样经历的陈淑说得更坦率;“行若独轮车,常畏大道复。止若圆底器,常恐他物触。行止既如此,安得不离俗。”(同上书卷66)尤其是安史之乱后,社会动荡,不少僧家知识分子也和平民一样,备受流离之若,为求寄托,遁入佛门。因此,《唐才子传》在论及文人儒士出家为僧时曾说:“故有颠顿文场之人,憔悴江湖之客,往往裂冠裳,拔矰激,杳然高迈,云集萧斋。”“为忧苦流寓之思,乃寄兴于江湖僧寺。”(《新唐书·五行志》)这就是相当一部分儒家知识分子寄身佛门的真实写照。他们出家后,生活相对安宁,有充裕的时间,从而给他们钻研学术、从事创作、摆弄技艺提供了良好条件,形成了一批精于诗书文章、琴棋书画、天文历算的各种艺僧。

  从客观上看,唐代社会文化发展程度较高,以诗歌而言,上至帝王公卿,下及工商百姓,都能吟诵一二,僧人受此影响,也去学诗吟诗、舞文弄墨。同时,寺院环境清幽,为文人学者乐去之处,使僧人与他们交往频繁。从史书记载的情况看,几乎唐代所有知名的文人学者都和僧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他们有的曾寓居佛寺,如李白曾在绵州大明寺读书;李绅在无锡慧山寺读书;杜甫自称“老夫贪佛日,随意宿僧房”(《杜工部集》卷11);颜真卿常“憩于西林寺”(《颜鲁公文集》卷6);韦应物曾在善福寺寓居两年。有的和僧人谈诗论文,交流技艺,如韩愈和僧人“促席按膝,讥评文章,商较人士”(《东坡七集·东坡应诏集》卷10);柳宗元和文僧浩初往来甚密,成为莫逆之交;诗僧齐已称诗人郑谷为“一字之师”(《唐才子传》卷9);庐山僧人景玄携诗求教于刘梦得;白居易诗集中与僧人酬唱之作有150余篇,与几十个僧人有过文字之交。有的在生活、仕宦等方面得到过僧人的帮助,如李端,“少时居庐山,依皎然读书”(《唐才子传》卷4);郑虔学书法,家贫无纸,借居慈恩寺,取寺中柿叶学书。更有的原本就是僧人,如贾岛,其诗受韩愈赏识,“去浮屠,举进士”(《唐才子传》卷5);又如刘轲,“少为僧”,后“进士及第,文章与韩柳齐名”(《唐摭言》卷10)。僧人和名家学者的种种联系往来,既为成僧人注重学习的客观因素,也为艺僧们提高艺术水平创造了有利的客观条件。

  正是上述主、客观两个方面的原因,使唐代僧人特别注重文化素养的提高,并在此基础上涌现了一批精于各种技艺的艺僧。

  三

  艺僧的产生,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而一旦在僧人中形成了特殊的艺僧阶层后,他们又对唐代社会产生了远甚于一般僧人的重要影响。

  其一,推动了儒佛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是儒家思想,佛教自传入中国始,就不断遭到儒家的攻击、斥责,从南北朝到隋唐,以儒学反佛者不乏其人。因此,佛教要在中国站住脚,就必须吸收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文化,才能为社会接受和认可。有唐一代,佛教吸取儒家思想的例子很多,如法慎“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人下言依于礼,佛教儒行,合二为一”(《宋高僧传·法慎传》),就是一个典型。因而,从一定意义上说,佛教中国化的历程实际上就是儒佛文化交流与融合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艺僧以其特殊的身份——学者(或诗人、画家、音乐家等等)兼僧人的双重身份,或运用他们的才学技艺,阐释佛理,劝人入佛;或通过与儒家士人的密切交往,沟通儒佛文化。如诗僧皎然,“凡所游历,京师则公相敦重,诸郡则邦伯所钦,莫非始以诗句牵劝,令入佛智”(《宋高僧传·皎然传》)。又如被白居易称之为“以诗为佛事”的僧人道宗,也是“旁延邦国秀,上达王公贵,先以诗句牵,后令入佛智”(《全唐诗》卷444《题道宗上人十韵》)。这里,我们不妨以盛唐著名诗人岑参为例作一番剖析。岑参因仕途坎坷而心情苦闷,“谪官忽东走,王程苦相仍”,但欲抛却仕宦似又颇感矛盾,“欲去恋双树,何由穷一乘”(同上书卷198《出关经华岳寺访华云公》)。作为一个诗人,他只能以诗的形式抒发自己的这种内心情感,而诗人的这种情感也只有善诗、懂诗者才体会得更深刻。这时,一位“赋诗人则称”的诗僧与岑参相识了,共同的爱好,缩短了两人的心理距离。同为诗人,这位僧人更能理解岑参的内心痛苦与矛盾,而岑参也更能接受由诗所表达的佛理。终于,使岑参“久欲谢微俸,誓将归大乘,愿闻开士说,庶以心相应”(同上书卷198《寄青城龙该奂道人》)。一个受儒家文化教育的诗人在诗僧以诗牵劝之下,认同并接受了佛教。

  当这些儒家士大夫从思想上接受佛教后,他们便需要将过去接受的儒家思想和新接受的佛教思想调和起来,于是,或说:佛教“往往与《易》、《论语》合,不与孔子异道”(《柳宗元集》卷25)。或认为:“儒门、释教,虽名数则有异同,约义立宗,彼此无差别,所谓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也。”(《白居易集》卷68)显然,艺僧们特殊的劝佛形式,以诗劝佛、以画劝佛、以琴劝佛……把佛理蕴藏于中国文化之中,其本身就是一种绝妙的儒佛文化交流,而这种儒佛合一的劝佛形式,又易于为有着深厚文化功底的儒家士大夫所接受,从而在更为广泛的层面上推动了儒佛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其二,繁荣了唐代文化。艺僧是僧人,他们要劝人入佛;但艺僧又是特殊的僧人,即同时又是学者、诗人、画家、书法家等等。艺僧运用各种艺术形式劝佛,但并不是所有的艺术活动都具有宗教意义。他们的学术成就和文学艺术创作成果,不论是否具有佛学色彩,都繁荣了唐代文化,为后世留下了众多的名篇、名章、名贴、名画……成为唐代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如诗僧皎然,远承祖辈谢灵运之诗风,清新秀逸,《抒山集》十卷中不乏这样的佳作名篇,与王维等诗人共同发展了唐代山水诗,在文学史留下了重要地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诗歌理论著作《诗式》,对唐代山水诗派的创作进行了总结,对诗歌创作的情、景、意境等进行了分析,丰富、发展了我国的诗歌美学。显然,皎然的这些成就已超出了佛教领域,而成为唐代文学的一部分。他如一行的天文学成就、怀素的书法、寒山的诗、贯休的画等等,在中国科技史、书法史、文学史、美术史上都留下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唐代,是中国历史上封建文化高度发展的时期,其中也包含着艺僧们的辛勤劳动与智慧结晶。

  综上可见,唐代艺僧的特殊身分使他们在唐代社会中产生了双重影响。当他们以僧人的面目出现时,他们以别具一格,融佛理于中国文化形式之中的方法劝人入佛,推动了儒佛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当他们以文人学者的面目出现时,又在文学、艺术、科技领域中辛勤地创作、研究,繁荣了唐代文化。而这,恰是一般僧人,甚至精研佛理的名僧都难于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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