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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本与建安版画

来源:《文史知识》 作者:许建平

  一 建本

  建本是指古代福建建阳刻印的书籍。宋祝穆《方舆胜览》称建阳麻沙、崇化为“图书之府”,以其“版本书籍,上自六经,下及训传,行四方者,无远不至”。宝庆元年(1225)刘克庄任建阳县令,盛赞此间“两坊坟籍大备,比屋弦诵”,可以想见当时建阳刻书的繁荣景象。

  麻沙、崇化都在建阳西部,是县治辖下的两个镇,两者相距约十公里许。麻沙镇,别称麻阳、麻镇,旧置属永忠里;麻沙所刻书籍,称作麻沙本。崇化刻书,称为崇化本,其坊肆中心在书坊,又叫书林,于今名址俱在。一般而言,麻沙、崇化刻书都称之为建本,如果书籍版本上没有明确铭刻麻沙或崇化坊肆名,则定为建阳刻本为妥。

  在宋代,麻沙、崇化两坊刻书齐名。但诸家刻书坊常在书中标注“建溪”、“建阳”、“建宁”,乃至别称“建安”、“潭阳”等,都是指建阳,这是由于古代建置沿革中名称变化,建阳唐代为建安(建州)郡,以后更隶建宁府名,所指皆建阳,今古建安的一部分已并入邻县建瓯了。弄清这一点方不致于为名所困,进而淆乱,因为有人就认为建本即指建阳麻沙书坊的刻书,当为不妥。

  自宋以降,历元、明及清初,建本一直是国内刻售书最大、影响最广的。但历来也毁誉不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麻沙本”一词,几乎成为世间刻印不精书籍的谶词。其实如前述,麻沙、崇化刻书已然判分,况麻沙书坊于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毁于兵火,版刻书籍俱焚殆尽(事见《八闽通志》及《县志》),麻沙刻书业就此中道衰落,继兴者是崇化书坊,虽然明代麻沙书坊有所萌兴,但终究远不如崇化兴旺。崇化书坊于有明一代,“书市比屋”、“贩者如织”,有名的书坊堂号近百家,如余象斗“三台馆”、余文台“双峰堂”、余氏“勤有堂”、熊大木“忠正堂”、刘氏“慎独斋”、詹氏“进德书堂”等。崇化坊肆因而享有“潭西书林”之谓,居民“以刀为锄,以版为田”,繁盛之极,非此时麻沙所敢比肩。

  撇开诸家争论不说,毕竟论家所经眼之建本各不相同。但在中国图书发展历史上,建本有以下几点贡献,却是多方认可的:

  首先,宋以前的经、史书籍,正文与注疏分刻不同版面,另有一种正文、注释、音训三者分刻之“三行本”。建本却将三者(或二者)合刻于一版之中,用大字刻正文,小字刻注释,极大地方便了读者。

  其次,建本早期版框作左右双栏,后期改作四周双栏,更加美观。同时又在栏外增刻“耳子”,内附篇名,或是章节名,检索起来十分方便。

  第三,在通俗小说中加刻许多插图,例如著名的“建安虞氏新刊”五平话传世本,即元代虞氏刻本《全相武王伐纣平话》(见图一、二)、《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全相秦并六国平话》、《全相续前汉书平话》和《新全相三国志平话》(皆藏日本内阁文库),图文并茂、雅俗共赏。后来此风沿扩至经史书籍上,以至无书不有图。

  建本的上述版式创新,为后代所普遍采用,更是建本俏销的重要原因。此外,在装帧形式上,一改以往包背装为线装,也为各地书坊所广为采用。诸如这般,其原意为一种促销手段,迎合市场,客观上却对图书的进步发展开创了新局面,可谓功在千秋。

  建本的衰没,原因很复杂,但不是历代评述的那般,由于柔木——榕树易刻——速售——不工,导致失去市场。否则,自宋迄清初建本仍盛,清康熙三十七年查慎行游历建阳,留下诗作云:

  江西估客建阳来,不载兰花与药材。

  妆点溪山真不俗,麻沙坊里贩书归。

  伴行的为朱彝尊,亦称“得观云谷山头水,恣读麻沙坊里书”,可见当时建阳刻书仍盛。只是其后清政府钳制学术,建阳书坊两次大火焚毁版籍和坊肆,以及近代西方印刷技术的引进和广为运用,导致兴旺了七个多世纪的建本日渐衰落。但即便是这样,其余响于清中后期及民国间仍存,只是限于一般日用生活和卜祝类书籍,但能体现其真髓的,却在众多的民间家(族)谱牒上。

  二 建安版画

  雕版印刷术是中国人民的伟大发明,正因为有了雕版印刷,唐五代以后的刻本逐渐取代过去的手写本,进而大大推进了文化的传播和普及。

  绘画与雕版技术的结合,产生了版画这一艺术形式。建安版画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建本的发展轨迹。现存的宋建安虞氏刻本《老子道德经》、建安蔡东弼刻本《史记集解索隐》和《杜工部草堂诗笺》、建安余氏万卷堂刻本《礼记注》,在宋代已然称善了。

  宋代建本就早已注意附图,即便是在经史典籍中亦采用所谓“纂图互注”的形式。其中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余靖安勤有堂刻印《古列女传》享誉最高,其插图题顾恺之画,清阮福在扬州翻刻此书时判断插图“盖出于北宋摹刻本”,可见雕绘之精,且镌字亦秀美端庄,版式美观,作上图下文,图作横卷式画面,两页合成一幅全图,是建本中常用的版式设计。该书清代乾隆嘉庆间内府有藏,后佚,今存本皆清代翻刻,大失原貌,惟《嘉业堂善本书影》残留宋刻插图书影两帧,据此可以窥豹之一斑。

  郑振铎《中国版画史图录》收入有三幅南宋建刻《妙法莲花经》佛经扉画,署刻有“建安范生刊”。图卷展示场景浩大,佛像庄严,菩萨、弟子与诸神人物众多,人、物、景刻绘谨严精细,而又情景相融,很能显示其时建阳刻工的精湛技艺,代表宋代建安版画高超的艺术水平,如图三。

  元移宋祚,建阳的书籍插图仍继续保持了高水平的技艺,像日本内阁文库所藏之五平话及北京图书馆藏元至元六年(1340)建安积诚堂郑氏刻本《事林广记》,体现出建阳刻工浑厚古朴的椠刻艺术风格。刀法灵活多样,阴刻、阳刻兼具,字体逸秀,人物生动,是元代建刻之精品。众多插图间情节连贯紧凑,上图下文,图文对照,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致,因而购销两旺,建本书籍才能“犹水行地”般无远而不至。这种图文并茂的形式,是建本的一大特色,坊肆间蔚然成风,客观上开启了后世小说印本之先河,现代连环画就是受其影响。建本在文学史、版画史上都有很高的地位。

  《事林广记》元代建本有两种存世,一为至顺年间建安椿庄书院刻本,现存台湾;一为至元六年(1340)建安积诚堂郑氏刻本,书中插图版幅较大,表现人物及场景详尽而具体,如“双陆图”中表现了蒙古贵族的形态,以及周围环境、侍仆等情状,对我们了解元人生活和社会风貌大有裨益,其史料价值弥足珍贵,见图四。其他刻画犹有孔子、朱子,以及农耕蚕桑等,无不兼具文史重要价值,行家评赞不愧为元代书籍版画之代表作,绝非偶然。

  明代建阳刻书进入了鼎盛时期,其内容包括四书五经,乃至日用杂书诸类,而且关注社会中下阶层的需求,因此,科举考试用书、医典、百科,尤其是通俗的戏曲小说,都有明显的增加。以《水浒传》为例,该书为建阳书坊首刻。余象斗双峰堂刻《水浒志传评林》,序文中曾自诩“水浒一书坊间梓者纷纷,偏像者十余副,全像止一家”。以“全像”本为号召,锐意出新,也是书坊扩大销路、招徕客商和广大读者的一种举措。宋郑樵《通志·图谱略》:“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文,相错而成文。……图,至约也;书,至博也。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建阳书坊主人,应该是深明其理,而广为运用了。

  到了明中期,约于正德、隆庆间,各地版刻进入全盛时期,并对明后期版画高潮产生了重要影响。这其中,建本实乃开先河之举,在诸多建本版刻插图之中,除了传统上的上图下文版式外,还出现了单面大图、文中设图、文旁出图、双面大图、多面连式、月光版等诸多变化,有时甚至在一本书中变幻几种版式,可谓异彩纷呈,如图五。建本此时已做到了“古今传奇行于世者,靡不有图”、“戏曲无图,便滞不行”的程度,这虽是书坊速售的商业要诀,却能反映建安版画发展到此刻,才充分表现出了其自身的风格特点。由宗教图像一直到应用科学插图,进而小说戏曲之插图,一方面显示了建安木刻版画驰骋天地之广阔,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图书文化社会功能的巨大,说明版画与出版史、图书史的密切关系。注重社会文化发展、敏锐把握世人的审美取向,建本所以能够上下七百余年保持旺盛势头;在技艺上锐意进取、不断创新,也是建安版画的一个特点。

  建阳乔山堂书肆在这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坊主刘福棨,字乔山,故立书坊号“乔山堂”,所刻书有《古文大全》、《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等,其子刘大易,字龙田,承父业而刻书,以医书为多,但所刻《西厢记》、《全像大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为世人所称善。乔山堂所刻戏曲小说如万历间刊《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采用单面大图的形式,并在插图上端配镌四字标题,左右两边附刻楹联式概说辞,使得读者一目了然,在版式上为一次大胆创新。在绘刻表现上,汲取金陵(南京)、徽歙的精细风格,同时又保持建刻浑厚明快的传统,表现人物动态生动明确,补景简要,线刻劲健又呈刚柔相济的新颖绘风,真正能够体现建本版画的刀、木味。

  这种绘刻之风很快影响了建阳各书坊,渐由古朴粗犷而转求工巧细密,一直到明后期。具体表现为人物毫发纤细的线条,细长身材和面带微笑的形象特点,注重环境景物的渲染衬托。建阳萧氏师俭堂所刻戏曲诸本,是这种新风尚的突出代表,像所刻《明珠记》等,还采取双面连式大图,表现内容更加丰富。沿及清初,仍然佳作迭呈,但旺盛的势头已然受阻,这之间受到佳评者,有明末清初建阳雄飞馆《英雄谱》、余季岳萃庆堂《盘古至唐虞传》和《有夏志传》、清顺治间广平堂《昆弋雅调》、余郁生永庆堂《梁武帝传》等诸本。

  到了清康乾以后,由于清廷严禁“淫词小说”,钳制文化,建阳刻书受到极大冲击,原本为通俗出版,注重中下阶层的刻书业,自此一蹶不振。耿精忠之乱,遂致“溪南地方,旧有街三十六,有巷七十二,为兵所残”,坊主、刻工俱奔他乡,迁至蒲城、建瓯、崇安(今武夷山市)等地。其后稍有恢复,但已是桑榆之晚霞。最令人痛心的是,咸丰间及光绪二十七年(1901)两次大火,崇化书坊众多藏版、书籍,连同坊肆、民居俱遭焚毁,建阳刻书遂走向衰没。同时,石印、铅印等近现代印刷技术的广泛应用,建本的市场空间几乎丧尽,只有在民间谱牒等极窄狭的间隙中,尚有建本椠刻之余响。

  其实,民间家(族)谱均为私藏,不为射利计,所以刻印较好,其间始祖像、服图、坟茔以及村坊、山水图绘等,建阳所刻诸本均不同程度地保留了古建安版画的风格特点,在近来所见清同治、光绪间的本子,较为突出。只是多为“本祠藏板”,一般人不常看得到。

  要而言之,建本及建安古版画,对于研究我国历史文化,均有重要价值。即便如过去士大夫所诟讥的校刻不精的镌字,也仍要科学地甄别,因为其中有不少文字是取用了民间俗字,像明万历建安双峰堂刻本《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传评林》,“叫”刻作“呌”,“气”刻作“气”,“将”刻作“”,“边”刻作“”,等等,许多研究古今字形演变的学者,都一再把目光投注于此,其中尤以坊刻本为最。

  清纪昀博览群书,指出建本“然如魏氏诸刻,则有可观者,不得尽以讹陋斥也”。而观之历代名家书目,言精称善者迄止魏氏一门,无怪乎朱彝尊感慨道:“福建本几遍天下,有字朗质坚,莹然可宝者。”(《经义考》)那么,古朴刚劲之建安版画,则不仅仅“有可观”,更有其珍贵的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自然是“莹然可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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