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朦胧也动人——黄中羊
来源:中国书画网 作者:老秋
黄中羊 摸着石头过河
黄中羊 画室
丁:在20世纪80年代,你便以出众的绘画技巧蜚声国内美术界。2003年,你应广东美术馆邀请回国举办了“生活的和音”水彩作品展,你的作品有浓烈的画面氛围,设色淡雅、意境清纯,并善于在平凡的景物中发觉画意,手法简约,却有很强的表现力。将水彩的技术特性发挥到淋漓尽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画水彩画,请你谈谈自己的水彩画创作心得。
黄:我觉得水彩的机理处理要有自己的民族性。水彩与油画、中国画不同,他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越性,它洒脱、透明,它的表现力绝不亚于油画与国画。对我来说水彩画的用色是学西方的,用水与用笔的技法更多是学习中国传统的绘画与书法,其中干湿的处理更是得益于中国水墨画的皴擦与渲染。水彩画家的功力表现在肌理的处理上。主体和背景的质感不同,就要加强干湿的对比度,当背景采用湿画法时,主体就宜用干画法。画面上不同的质感,应该尽量用不同的手法去表现,既可以先干后湿,也可以先湿后干。水彩的干湿效果是油画所做不到的。一幅水彩画作以干为主还是以湿为主?多少部分需要干画,多少部分需要湿画?都直接体现了画家的艺术修养。处理的好就会气韵生动,处理得不好就会过于“干涩”或“湿烂”。真正做到“有骨有肉,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就是特具中国气派的至高技巧了。就绘画而言,色彩不是孤立的,它必须依赖于相互对比。因此,色调是最重要的,能够鸣响的是色调而不是色彩。
创作众多人物的画面时,在调子的处理上应加强统一,要特别注意光影的掌握,光影的聚散要服从主题的表现;人物要分组,投影所在之处理所形成的节奏很重要。
一幅作品的色彩不要太花,能以少色彩获得强的色调就最好了。大自然本来是统一于特定的色光之中,世间万物,五花八门,都被笼罩于同一大气层下面。因此,整体和谐是自然的规律,水彩的渲染与洗擦就是表现这种空气、创造这种和谐的好办法。我们还要注意色层、空间与边线的处理,画面有时可以用线,铅笔线也不怕,注意到这些,作品的效果会更好。
黄中羊 赵子龙冲阵扶危主
现代工业的发达,水彩画的颜色与纸张种类繁多,我们不排除用新的方法去挑战自己。比如,我不仅用水彩画纸,还特别喜欢用质地绵软的不允许反复修改的板纸画世上没有一本书能讲清楚如何掌握水彩的水分与技巧。唯有多实践,人才会聪明起来。
水彩画的画法很多,尽管水彩画是一种外来的画种,但我们中国人自古就有极为丰富的用水、用墨、用笔的传统技巧,我们应该把自己祖宗传统的优秀技法学好,再结合西方画法,这种中西结合的水彩画,正是外国人所画不出的。在加拿大,人们邀请我去示范中国人如何使用毛笔,电视台现场录制。其实,我十岁时,跟吴子復先生学汉隶《礼器碑》,能写几个字而已;但外国人见我运笔转腕,时而中锋、时而侧锋,写出蚕头凤尾的笔划就惊叹叫好,更不用说我这个中国人示范水彩画从开始到结束手中只用一支“大白云”羊毫毛笔;而且,画完一幅之后,瓶内的洗笔水还是干干净净的,外国人认为不可思议。我告诉加拿大朋友,这些都是中国绘画书法的基本功夫。“惜墨如金”,洗笔水就干净了,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总之,作为一个中国水彩画家,不要盲目跟从西方,能把祖宗的优秀水墨技巧运用于水彩艺术中,就很不错了。
丁:在国外多年,你画了很多表现东、西方矛盾,带哲学意味的作品,历史与寓意故事是你喜欢的题材。请谈谈这方面你的见解。
黄:关于历史画,我喜欢十九世纪中期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出现的拉斐尔前派。他们最初只有少数几个人,专注于本民族的历史、文学与宗教的研究,在描绘英国的传奇、历史、宗教事件中,寄托对现实生活的寓意,亦以本民族的道德准则,真实地选择描绘日常生活中的题材,令人耳目一新。他们极大地影响了英国维多利亚学院派,在欧洲艺术史上写下了独特的一页。他们让不相及的历史人物并置,产生了视觉冲击。因此,作品所蕴含的画意和深度超越了一般的风俗画。我认为,寓意是艺术的高峰。拉斐尔前派的画家们的哲学根基都很深厚,我的“慈禧系列”是受这个画派的影响。我也把梦境一样的东西记录下来,以我东方人的经历去解释西方的神话与传说。
丁:有人说你的很多水彩作品都是先画了油画小稿再画水彩,是这样的么?
黄:我画水彩写生时不用色彩稿的。但是,画水彩创作特别是大场面的创作,我就一定会先作素描稿,然后再画巴掌大小的油画色彩稿,只有对素描与色彩稿满意之后才开始水彩创作。由于有了油画小稿为为色调依据,画起来就能一气呵成,不失油画般的浑厚,这是克服水彩画轻薄缺点的好方法。油画创作可以直接在画布上反复更改色调,而水彩创作则不行,改上三、四次,画面就肮脏,气韵尽失。
清代赵之谦在画竹时说:“今画者,乃节节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復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他说得真好,此话完全适合于水彩画创作。成功的水彩创作正是这种“成竹在胸”、“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的实践过程与结果。
西方大多数著名油画家同时也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水彩画作品。我喜欢佐恩、惠斯勒、列宾、苏里科夫、谢洛夫、覆鲁贝尔、萨金特、透纳、康斯太勃尔,还有美国的怀斯,既透明又厚重。我的水彩《儿时的歌》亦是先有油画稿,然后画成水彩。
丁:你在中国长大,又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国内外水彩画现状都比较了解。请你谈谈国内外水彩画家在创作方式、方法上的差异。
黄:在国内,我学到的创作模式是先确立主题,然后去体验生活,搜集素材。画出来的作品像看图说话,一看就明白,西方称之为“宣传画”,但这不是艺术的全部。
我认为,艺术不能没有隐喻,艺术不能不表现矛盾。绘画、音乐与诗都是一样的。艺术不会告诉你一个答案,不会告诉你什么是已知的东西,艺术往往会激励你用感情去思考一些未知的问题,艺术可揭示你所看不到的。我觉得,文艺作品不一定苛求很清晰,越清晰越不动人。艺术魅力在于表现确定于不确定,充满不可知感正是艺术最迷人之处。一幅画就犹如一面镜子,不同的观者可以照出不同的影子。我认为,哲学上的辩证法同样适用于艺术。如果艺术作品不是表现矛盾,而是对事物作一种绝对肯定或否定的结论;那么,艺术生命便可以静止了。中国宋代大诗人苏东坡直率地抒发了他在美学上见解:“横看成冷侧成风,远近高低各不同”。艺术不是数学中的“1+1=2”。艺术是想象力与情感的结合,是人类创新的动力。我想,只有在思维方式和美学观念上,从以往单一的框架中挣脱出来,“海纳百川”,中国水彩艺术前景才会更为广阔。同样,还是苏东坡说得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认为,水彩创作尺幅不必追求过大,小幅的水彩画同样可以画得很深刻。现在国内有股风气,似乎作品越大就越能吸引人,越能显示你的能力,优秀的英国水彩画也是小幅居多。佐恩的水彩画《我们的面包》也只是100cmx70cm左右,但它也是同样能深深地打动我们。
我看一幅作品会研读很长时间,如泰勒的作品,只有巴掌大,却将空气的流动用潇洒的笔触表现得很精彩。我研究伦勃朗的作品,看不清的时候便用放大镜去观看细部,我尝试用他的方法画自己的东西,我借鉴他的光线与色彩去画我的《母亲》、《祖母》和《父亲》等作品,当我获取的效果接近大师时,我觉得受益匪浅。
当今国内很多水彩画家滥用水分成灾。喜欢“水化晕”。这并不好,因为它失去了真诚,成为了言之无物的水分玩弄,一切水份的混化要依附于表现的实体才是好的技巧。
丁:你认为艺术家在现今社会上担任了一个什么角色,他的责任是什么?
黄:我认为,艺术在社会上的功用不是愉悦眼睛,而是将艺术家走过的道路用画笔记录下来,用你的作品去见证时代,这是我们画家的责任,至于画得好与不好,那是另一回事。
丁:广东画画的人多,风格也多。现在除了写实之外,可以说各种流派都出现了。“写实”画法被认为是“老土”,有落后了而被边缘化的趋势。你的看法是什么?
黄:我想向你们建议,不要盲目跟随他们。有些东西,你以为是新潮,其实是悲哀。我喜欢你们深入生活、表现生活的作品,希望你们坚持下去。我如果留在中国,也会创作这类的作品。我认为,科学与艺术没有顶峰、无止境。我将水彩的技术发挥到淋漓尽致,真诚地表现你生活的时代,就有前途。坚持你们现在的写实的方向,大胆开拓水彩创作的题材,从老一辈画家只能画写生的局限中解脱出来,去表现油画、国画所能表现得或未能触及的领域,运用水彩的技法、特点将作品推向极致,水彩才能获得新生,才能与油画、国画并驾齐驱。孔子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我主张大家多点静心思索,中国的禅宗达摩面壁九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抽时间静思呢?我们不能只是埋头画画,只顾死画不一定会有进步,勤奋如果失之于思考,是令人遗憾的。
丁:我注意到,在你的创作里,中国历史题材占了相当的比重。你也多次回国采风、交流与举办画展,表现出你对故乡的深深眷念之情,也令你对国内水彩现状有一定的了解,请谈谈你的感受。
黄:中国是一个具有上下五千年丰富灿烂的历史文化的泱泱大国,这是我们用之不竭的的创作源泉,我为这一点而感到幸运与骄傲。
中国水彩画一直被视为边缘画种,处于其它画种的陪衬地位,被称为“小品”、“趣味性小画种”、“轻音乐”等等。我认为,现在是要改变它的时候了。
我还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王肇民老先生穿着带补丁的浅灰色中山装,提着水彩画具到油画研究班画模特的孤独身影,那时广州美院还没有水彩画专业,王老师真是一个可敬的默默耕耘者,他坚持着自己“非写生不画”的信念。现在,我们的水彩画队伍壮大起来了,可以而且应该去挑战中国画与油画。这种敢于挑战,不单在材料性能上,强调水与色的融化,强调即兴与随意的韵味;也不单如以前一样,把水彩画描绘的对象局限于静物、花卉、风景和肖像等方面。因为,正是长期以来这方面的单一、“老调重弹”,水彩才比不上其它画种。建国以来,中国水彩画界不乏“写生能手”,亦不乏“自然的歌手”,唯独缺乏可以与油画、国画比美的深沉宏大、见证时代历史的水彩作品。
偏重水彩的意境、气韵、情趣是一个特点,它毕竟离不开文人画的“小品”范畴。只有在创作题材上挑战、突破自己,水彩画才有出路。
自由永远属于勇敢实践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强调水彩画不光画跟眼睛看到的,还要画眼睛看不到的,画照相机拍不到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强调的水彩画历史,强调寄情寓意去画别人没画过的主题,去画油画家、国画家未画和不敢画的领域。对我来说,好的水彩画不仅是画成的,更重要的是“想”成的。我相信,如果水彩画家都能这样做,中国的水彩画呼就一定能振兴,一定能赢得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