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皮杜与中国:亲密和试探
来源:中国书画网 作者:admin
法国巴黎市中心的蓬皮杜艺术中心。
“蓬皮杜,您的名字仿佛在嘲弄世界,似乎不够严肃。”戴高乐将军曾经对身边这位年轻的特派员说过,“如果您想有哪一天做成什么事情,您必须换个名字。”蓬皮杜这一姓氏的大概意思为“小薄饼”或者“收费桥”。1969年,“年轻的特派员”蓬皮杜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第二任总统。这位酷爱现代艺术并广交现代艺术家朋友的总统,意识到了世界文化艺术中心正在无法回避地向美国纽约转移,在他上任后便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是要让巴黎拥有一座世界上最大的现代艺术文化中心。于是有了今天与卢浮宫、奥赛博物馆并称为巴黎三大艺术博物馆的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
蓬皮杜梅斯分馆。
蓬皮杜总统于1974年去世,并没有亲眼目睹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艺术中心正式对外开放。这位总统是第一位访问中国的法国国家元首,也是西方国家元首访华第一人。也许,正是这样渗透在基因里丝丝缕缕的联系,让蓬皮杜艺术中心与中国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在时间轴上,蓬皮杜艺术中心与中国大众最近在咫尺的接触,莫过于将于10月7日在上海展览中心开幕的《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72位艺术大师的世纪探索》,展览将以从1906年到1977年的时间跨度中,一年一位现代艺术大师一件作品的形式,展示蓬皮杜所藏的绘画、雕塑、摄影、装置、录像等等不同艺术领域的作品,唯独留白的1945年,表达了纪念二战结束的深情。伴随着展览细节的公布和展览日期的临近,蓬皮杜艺术中心与上海进行“艺术概念店”五年计划的深度合作的消息渐渐在非正式渠道中被描绘得越发详尽,轮廓清晰。
巧合的是,此次《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的法国策展人罗朗·乐朋曾经担任梅斯蓬皮杜艺术中心的首任馆长,要知道,法国大部分博物馆都在巴黎,梅斯分馆是第一个在法国首都之外的重要博物馆。梅斯蓬皮杜的目的是复兴古老的工业城市——同时也是法国政府“去中心化”文化战略的一个步骤。“法国是一个奇特的组合,”乐朋说,“它在文化上非常中心化。”而梅斯分馆这座建筑外观因其酷似中国农夫的草帽再次和中国产生某种关联。
西班牙的蓬皮杜马拉加分馆。
蓬皮杜本身的前卫性
蓬皮杜艺术中心位于今天巴黎赛巴斯托波勒(Sébastopol)大道东边的波布(Beaubourg)区。外露的钢骨结构以及复杂的管线一反巴黎的传统风格建筑,外露复杂的管线,被鲜艳的颜色所强调,且颜色的运用也是有规则的——空调管路是蓝色、水管是绿色、电力管路是黄色、自动扶梯是红色。所有从前躲藏在建筑墙壁里的管道都被请出室外,整座建筑除了一道防火墙,再无其他的实体墙,只用透明的玻璃将内外部的空间融为一体。一道曲折上升的透明管状电梯被凌空架在建筑的西面,游客可以搭乘这座电梯到达艺术中心的顶层。办公区的分隔则按照需要,随时可以变更,除了厕所之外便再没有封闭的空间了。
就像一具透明的五脏六腑都毫无保留暴露在外的人体,即使在几乎相隔40年后的今天看来,这幢建成于1977年的现代艺术中心,仍然具有颠覆性的意义,在周围都是18世纪风格典雅的建筑群的环绕中,尤显突兀醒目。这个建筑方案的最终胜出,恰是蓬皮杜总统亲自定夺。
罗杰·德·拉·弗雷斯内依的油画《胸甲骑兵》。这幅《胸甲骑兵》展现了画家未来立体主义式的风格,同时又向19世纪的大师级作品致敬。
正如现任蓬皮杜艺术中心国际关系主任米沙尔·希施柯(Michael Schischke)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所说:“蓬皮杜艺术中心的诞生是因为一位政治家的慧眼。他是一位当代艺术的爱好者,坚信艺术可以改变社会。”
巴黎三个地标式的文化机构——卢浮宫、奥赛博物馆和蓬皮杜艺术中心,可能,外国游客更多会去另外两个艺术机构,而巴黎人去的最多的则是蓬皮杜艺术中心。为什么巴黎人爱蓬皮杜艺术中心?“因为蓬皮杜是一个非常开放的艺术机构,不仅有自己的藏品,还有一个面向所有人的图书馆、一个对公众开放的信息库。蓬皮杜艺术中心是在欧洲首屈一指的收藏场馆,有12万件馆藏,是全世界现今两家馆藏最大的现当代艺术中心之一。每年要在蓬皮杜内或其他的地方举办将近20场展览。”希施柯介绍。
尤为可敬的是,蓬皮杜图书馆的大门为所有人敞开,无需办理各种复杂的证件和手续繁琐的登记。记者曾经一早在蓬皮杜艺术中心门口看到背着行囊的流浪汉夹杂在等待开馆的人群中,一到开馆时间,他们同人群一起入座洁净安静的图书馆,读报纸,看电影,度过悠然的一天。一切都是为了知识的传播。显然,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最核心的贡献是创造了被全世界复制的文化空间的新概念。
除了在距离德国、比利时、卢森堡非常之近的法国小城梅斯建立的分馆之外,迄今为止,蓬皮杜唯一在国外的分馆就是西班牙马拉加分馆。与马拉加的合作,希施柯透露:“我们之间是一个非常紧密的合作伙伴关系,我们手把手地在当地建立了一个符合博物馆各项要求的空间。与马拉加签的合同是五年,协议上提到可以续签,但只能续签一次。也就是至多十年,合作结束。但在五年之中,我们会帮助我们的合作伙伴培养一个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群体。哪怕我们不合作了,但我们的合作伙伴仍会继续关注当代艺术,我们也会给予很大的支持。所有的展览展品都来自于蓬皮杜艺术中心。”
皮埃尔·博纳尔油画《浴缸边的裸女》。博纳尔执着于探索形体在颜色、光线中的微妙变化。
但是2012年,蓬皮杜文化中心主席阿兰·赛班(Alain Seban)就有计划在三到五年内构建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博物馆网络,“我们会利用我们在全欧洲拥有最优秀收藏品的实力,以及我们的品牌效应,期望以一种更为中肯的方式,在现有的场地里,比如博物馆和大学校园,开展一些短期的项目。” 赛班主席当时强调的是,“此战略的目标是将国际化的扩张涉足到那些有能力创造本土当代艺术品牌的国度里。而像中国、印度、巴西这样的国家,恰恰能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做到这一点。”
此番在沪上的采访中,希施柯承认了蓬皮杜与韩国首尔正在谈判进行一个类似于马拉加的五年项目,但还没有正式开始,“我们的合作方式基本上靠法国的海外代表机构帮助推进,像使领馆等。因为我们的项目都很大,所以能找到的也都是一些有实力的机构,这已经划定了一个可能性机构的范围。”
爱德华·布巴的摄影作品《卢森堡公园的第一场雪》。爱德华·布巴是法国摄影史上最重要的人文摄影师之一,他的作品被视为是在向巴黎的优雅致敬。
蓬皮杜和上海的因缘
早在2006年10月,法国方面在上海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将建造蓬皮杜上海分馆,分馆由巴黎蓬皮杜中心负责管理运营,集中展现20世纪到21世纪的现当代艺术,展品包括蓬皮杜的收藏和中国艺术品。这一消息言之凿凿,甚至分馆选址都已很明确,位于当时上海卢湾区繁华商业地带淮海中路嵩山路口的旧上海法租界霞飞路巡捕房,面积将达1万平方米,包括儿童画廊、一个图书馆和一个设计艺术品商店。然而该计划最终未能实现。
当时有法国媒体报道蓬皮杜艺术中心在一份声明中称:“中国已在全球艺术世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对于蓬皮杜艺术中国心来说,这次行动是与中国进行直接接触的开始。”
2012年12月,“电场——超越超现实”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展出的109件作品是法国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藏品首次在中国大陆与观众见面。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副馆长、也是 “电场——超越超现实”展览的策展人迪迪埃·奥丹爵(Didier Ottinger)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并没有回避2007年蓬皮杜在上海开设分馆的试探,奥丹爵回答道:“开设上海分馆是我们一直的梦想,巴黎上海相隔甚远,我们当时连馆址场地都找好了,但该项目最终未能启动。那时候我们认为,在全球开设分馆是很重要的,比如像古根海姆所做的那样,但现在我们觉得更重要的是在全世界做更多的展览,我们在中国的上海、北京或其他城市的博物馆美术馆寻找好的合作伙伴,我们现在更关注的是合作,一起工作,就像我们今天所做的这样。这样的合作以后会越来越多。”
西班牙雕塑家胡利奥·冈萨雷兹的青铜雕像《蒙特塞拉特尖叫的头像》。
设立“临时展馆”是蓬皮杜艺术中心全球扩张战略构想的一部分,致力于在法国和全世界开发新的观众。“临时展馆”可能也是“分馆”概念无法彻底实现的一种变通。
但2006年的试探,并非蓬皮杜第一次试图进入中国。早在2005年,蓬皮杜就与古根海姆美术馆发起过一个合作项目,准备在香港的西九龙文娱艺术区建造一个文化设施中心,但这一计划也未能实现。
蓬皮杜与中国的渊源在进入2000年后变得频繁,这与中国当代艺术从地下逐渐转入光明的步伐颇为一致。
2003年10月至2004年7月,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中国当代艺术展《中国呢?》,继1989年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中国当代艺术展《大地魔术师》后,该展是蓬皮杜艺术中心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展。在单独开辟出的180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内,王广义、方力钧、张培力、施慧等50余位艺术家参展,展出绘画、雕塑、摄影、录像等艺术作品。
2005年,冠之以“新浪潮”之名的法国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典藏作品展在上海美术馆揭幕。78件蓬皮杜中心馆藏作品,分别为电影、录像、绘画、摄影和装置等不同样式,跨越上世纪60-90年代,展览中的许多艺术家对中国观众来说都相当陌生。
2006年7月,“夜幕下的巴黎——布拉塞,1933——蓬皮杜艺术中心馆藏摄影作品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幕,共展出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收藏的97件布拉塞摄影作品。当时的摄影中心主任阿兰·萨雅克就对早报记者坦承:“对中国的当代艺术摄影非常感兴趣,自1980年代末开始收藏中国摄影家的作品,慕辰成为首位进入蓬皮杜摄影收藏的中国摄影家。”
劳尔·杜飞油画《挂着旗子的街道》。
是蓬皮杜选择了
上海展览中心
10月7日即将在上海展览中心开幕的《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72位艺术大师的世纪探索》,在刚刚通过非官方渠道再度传出了将与上海展开合作“艺术概念店”的消息之时,展览时机即使是巧合,也确实非常敏感。但主办方天协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谢定伟对澎湃新闻记者坦言,自己与蓬皮杜的合作,缘于一直想做一个西方现代艺术展的心愿,而恰好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前一站正在日本东京都美术馆展览,再到上海来展,路线上顺理成章。
谢定伟反复对澎湃新闻记者强调的是这次展览定义的“现代艺术”的概念。“这是个现代艺术展,不是当代艺术展。”此前,谢定伟因为在上海市中心商场K11的地下三层做了“莫奈大展”的大热,而引发了西方经典艺术在商场展览的热潮。在莫奈之前,谢定伟在世博中国馆(现在的中华艺术宫)做的“毕加索大展”开启了民营公司主办西方艺术大展的先例。
不可否认,西方现代艺术与西方当代艺术一样,在中国的群众基础和受关注度远远不及印象派。就像许多去巴黎的人一定会去卢浮宫到此一游,却很少有人会去蓬皮杜看展览。选择与蓬皮杜艺术中心合作所引起的反响,自然可以预见到无法与“莫奈展”相提并论。“印象派色彩漂亮,基本写实,与现代生活比较契合。从印象派开始办展览,观众慢慢接受,然后可以尝试西方现代艺术,但现代艺术怎么做,这又是一个思考的课题。”谢定伟说,“当现代艺术开始萌芽,很多艺术家都是一个派别的创始人,比如马蒂斯。但是当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艺术会往何处去,他们只是不满足于已有的艺术新式和方法,并没有考虑过观众是不是能够接受。在观众,同样也是探索。这是双向的,互相都有不同的解读。但如果从办展览的角度而言,只从现代艺术中选取一位艺术家,那么关注度肯定不够,所以这次是做一个综合性的展览。把现代艺术中许多人物结合在一起展出,即使观众对其中一个人或者某个流派不喜欢,那他总有喜欢的,或者也可能因为开宗立派的大师的名声而抱有好奇心来看。我们还展出当代艺术的开拓者杜尚的作品,这又使观众从门缝里看到了一点点当代艺术的萌芽,也许将来会引起观众对于当代艺术的兴趣。”
民营公司办西方艺术大展,办了毕加索办莫奈,之后是雷诺阿,然后达利,如今又和蓬皮杜艺术中心合作,谢定伟认为,“挣钱”并不是他的唯一考量。对公众的艺术教育,通过走进展览慢慢培养兴趣,养成看展览的习惯才是他的目的。“看展览的人越多,展览才会越办越好。”
罗伯特·德劳内的油画《埃菲尔铁塔》。
上海展览中心可能是全上海最贵的展场,但是作为一家没有固定展场的民营展览公司而言,要找合适的场地做艺术大展太难了。“在商场里做展览,蓬皮杜艺术中心不会答应,这个场地,其实是蓬皮杜艺术中心决定的。”谢定伟说。
1957年建成的上海展览中心是俄罗斯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虽然即将展出的是现当代艺术品,但是展馆内部的要求与雷诺阿展览相似,仍然恒温恒湿。展览中心西二馆的1000多平方米封闭空间要重新划分。“西方人办展,无论场馆外观如何漂亮,里面都要重新搭建,量身定做,而非仅仅把画往墙上一挂了之。不可能正好有一个场地符合所有展出的调性、色彩、动线。这与国内许多外表漂亮的美术馆不一样,美术馆再豪华都不可能在格调、装修上适应所有的展览。”
可想而知,西方艺术大师展的成本迄高难下。“做到现在我们明白的是,做西方艺术展,成本非常高。现在市场上大部分都是低成本展,成本一低,势必艺术品的品质不会很高,有些艺术展览宣传得很好,但实际上艺术展览的内容并不可能是重量级的。很多人依然用经商的眼光来看待艺术展,但他们没有明白,艺术本身有规律,不能完全用商业的规律去套艺术的事。我们在商业运作之外,必须遵循艺术本身的规律不被干扰和破坏。”
越来越多的所谓西方大师展,让人眼花缭乱,作为国内首先进行西方艺术大师展的民营展览公司,谢定伟认为,既然要介绍西方艺术,就要站在一个西方艺术史的高度上,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做一个投影展,或者做一个名头很大,事实不符的展览。用最能够让人理解的价值数字来解释,莫奈展作品当时市值6亿欧元,毕加索是6.8亿欧元,这次的蓬皮杜合同上是40亿元人民币。夏加尔的巨幅作品高2.36米,宽1米多,十分罕见,市场价格8000万欧元,且位列蓬皮杜一百件镇馆之宝,这样重量级的展品这次有五六件,代表了蓬皮杜的收藏水准。
中国的那么多艺术品也需要走出去,但是至今却缺少一个成功的商业模式,谢定伟说自己“心有余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