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写意人物画的高峰：叶浅予的艺术成就及历史价值

      20世纪的中国画坛处于新时代的大变革时期。科学与民主的新文化运动之后，在外来的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和图存救亡的左翼文艺运动，以及新民主主义文化思潮中，上海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艺术家，投身到反映现实的艺术创作实践中。叶浅予先生就是其中才华横溢的杰出画家。他在这种环境中形成自己的世界观、艺术观，用画笔直接描绘市井下层的穷苦大众，用漫画和速写揭露和讽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上海社会的贫困与时弊，暴露和批判时代的黑暗与落后。当日寇侵略中国时，他组织并领导抗日漫画队用他们犀利的漫画艺术在与敌斗争中发挥了极具战斗性的作用。为后来的新中国漫画事业积累了重要的创作经验。

 
      1949年之后，叶浅予先生满腔热情地用画笔歌颂新中国、新社会，创作了《北平解放》、《中华人民大团结》以及各族人民欢天喜地的民族舞蹈和京剧人物。他用传统中国画表现各族人民歌舞欢欣的喜剧史诗，把中国画以传统文人画为主体、闲情逸趣的抒怀转向了中国人民历史命运的宏大主题，人民成为描绘的主体，推动了国画人物画的历史性变革与拓展。他的大量作品以雅俗共赏的特性受到广大人民群众欢迎，也受到徐悲鸿先生的推崇。
 
      叶浅予先生在50年代初参与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组建并长期担任领导职务，并于1947年开始担任中央美院教授、国画系主任，40年的教学生涯奠定了中央美院国画系的教学建制和宝贵经验。1981年，叶浅予出任中国画研究院副院长，为新中国美术教育发展和中国画复兴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其漫画、速写、水墨人物画享誉画坛，影响深远，堪称一代宗师，桃李满园。

 
      叶浅予先生是自学成才。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在上海的社会大学堂从事多种美术职业，有广泛的艺术实践。青少年学艺受到家乡（淅江桐庐）儒学教育和传统绘面的启蒙和滋养。在开放的上海向涌进市民社会生活的广告招贴、宣传品、印刷品学习，从中借鉴外来艺术的造型手法和表现技巧。他在中西融合与兼容并包中临摹中西绘画，又坚持写生（素描、速写），直面生活在大胆创新中膛出新路，创造出了具有独特风格的新中国画。他在人物画的创作实践与教学中真正做到了坚守民族绘画的本质特点，做到了厚积薄发、博观约取，发挥了传统艺术的写意精神，实现了创作当随时代，笔墨当随时代。
 
      叶浅予的戏剧人物和舞蹈人物是20世纪中国写意人物画的高峰。

 
      一、叶浅予先生从小蒙学传统文化，奠定了传统文化修养基础；临幕外国画报，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成长为一代漫画大师。
 
      20世纪30年代中国美术界的许多大画家都像叶浅予先生一样，少小蒙学接受中国传统文化，奠定了国文与诗书画的基础。青年时期在上海从事美术活动，也受到欧美、日本传入中国的绘画艺术的影响。进入1949年以后的数十年对这样的历史状况基本回避，强调鲁迅先生提倡的新兴木刻运动，德国珂勒惠支、比利时麦绥莱勒、苏联法弗尔斯基等外来影响，但漠视西方现代派艺术在上海的传播，而只强调现实主义，把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疾苦和无产阶级反抗的艺术也通称为现实主义。叶浅予先生比较坦率，他说：“1933年秋天，在上海与墨西哥漫画家珂华罗皮斯相识，我见他身上经常带着小本本，记录他在旅行中所见的各种形象，作为创作素材，从此，我也拿出了速写本。”
 
      叶先生的速写自成风格，反映现实生活，受到人民大众的喜爱，为20世纪中国绘画发展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同时又融入中国水墨人物画和漫画的创作以及高等美术学校的教学之中，独辟蹊径，其成就举世公认。

 
      二、叶浅予先生受左翼文艺的影响，自进入画坛就能以民主批判的眼光、敏锐地思考关注到当时上海社会的弊端与黑暗，大胆地投入漫画艺术的实践。
 
      1927年，叶浅予先生20岁的时候就创作了著名的长篇连环漫画《王先生》和《小陈留京外史》等作品，塑造了一系列形象典型的市井人物。徐悲鸿评价叶浅予漫画上成功能力在于捕捉现实生活物象之特殊性格，从而夸张之，而此种能力实为造型艺术之原子能。因此，他的速写也有意发挥夸张手法，在生活中极为敏锐地体察人物特征，入目三分地捕捉人物个性在速写和默写中以刻画人物特征和典型环境占据主导。漫画的提炼，速写的简练，默写的精准使叶浅子笔下的人物形神兼备，十分传神。他的人物速写极具个性化，造型夸张且富有幽默感，而且往往耐人寻味。叶浅予极富创造天分的漫画人物画艺术在中国20世纪30年代的坛红极一时。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之间，上海一共拍摄了11部王先生的影片，以引领讽刺现实的先锋画风而载入史册，足见其漫画艺术在社会上的影响之大。

 
      三、他精研中国传统人物画的规律，特别临幕和研究了陈老莲、任伯年的人物画。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画友张大干的彩响。他的人物画以线造型，中锋用笔，书写意象，敷色讲究（亦用中锋写出衣服质感），以墨色为主搭配适当色彩对比，恰到好处地实现对溅面的掌控，在形式上做到了雅俗共赏，在中国画革新方面大胆探索，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四、以中国现实生活中各民族载歌载舞的风情民俗和经过他们艺术加工升华的舞蹈艺术为载体，也以传统京剧戏曲艺术为载体，进行中国画的再创造，歌颂人民生活的丰收欢乐与新社会歌舞升平的时代特点。他的国画舞蹈与戏曲人物深入人心，堪称中国画园地一朵艳丽的奇葩。他的夫人舞蹈家戴爱莲先生、女儿叶明明教授的舞蹈生涯，都对叶浅子先生的创作有很大帮助。他生前与当代的戏解=剧大师梅兰芳、周信苈、程砚秋、盖叫天等人的结缘，也促进了他国画艺术才能的发挥，进而创造出最具特色的戏曲绘画一绝。
 
      我们认为，叶浅予的艺术道路是由四部分组成的。外来影响漫画艺术的根基；对舞蹈、戏曲艺术的深入了解和独特感觉；极高的艺术修养；高超的速写技巧和敏锐捕捉生活美的能力，综合形成了叶浅予水墨人物画的独特风格。正因为以上四个方面促使他的戏曲舞超人物不仅表现出戏曲本身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而且十分准确生动地画出了施演者的形象。叶先生敬畏传统戏曲，敬畏当代贡献卓著的戏曲艺术大师，因此为他们光辉的戏曲角色造像，开创了独此一家的新领城，为国家戏曲人物画树立了高峰。如《穆桂英挂帅》手托帅印梅兰芳的肖像，《荒山泪》中程砚秋的肖像，盖叫天扮演的“武松”，周伯芳扮演的“徐庶”、“四进土”都是在极为简练的几笔，于顿挫提按间把戏曲人物的神情与表演艺术家的肖像特征活脱脱地书写而出，真正做到了形神兼备，达到了中国画的妙境，堪称名副其实的神品。

 
      叶浅予的戏剧与舞蹈人物画属现实主义范畴。他是在长期对各民族舞蹈生活中的考察、写生，又结合舞台艺术的基础上，创造出的唯美绘画。他对传统古典舞台艺术和现代舞台艺术的特点理解深刻，对美学原理掌握谙熟。其作品不仅是舞蹈姿态画得好，人物造型解剖准确，而且对美的本色理解到位，对人物的再现入神，提炼了画面中的笔墨美和线条美，充分发挥了中国画形神兼备的写意精神，其深厚的绘画功底大有生而知之的特殊意韵。他笔下的戏剧与舞蹈人物不是对舞台艺术的简单模仿，而是现实生活中表演艺术家面貌的鲜活体现。他对戏曲中人物的时代性与现实意义深刻领悟，对当时的著名表演艺术家的人品、艺品有深入的研究与理解，其中一些甚至是他非常熟悉和了解的朋友。他的画作以毫不做作的真情实感表现新社会的欣欣向荣。其人物精神丰满、乐观向上，具有充分的人民性和现代性，总而言之，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典范。

 
      叶浅予先生的画追求简约，其人物画从速写中生发而来，又带有漫画夸张提炼的特征。他在笔墨语言的抛涩中求骨，沉着而不浮，于动转处见筋，灵活而不滑，一扫用笔纤细，敷色浓艳俗气。在行草的转折，顿挫中粗细轻重有致，变化丰富而切除冗乱，使人物的神韵在眼眉间和动态肢体间意足神完，真正做到了“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由于漫画语言的影响，其人物画中含有浪漫气息，以笔意写神，不失形似的根基，收到了意外妙趣的效果。叶浅子先生的人物画造型入神，迥得天意，寥寥数笔就把写真、写意、浪漫三者融为一体，尽收笔底，所以他的画英气自然，技法熟练，心手相印。其笔所到处，直抒胸臆，一气呵成，言简意赅，画坛罕见，遂善千古之奇，当下还无来者。

 
      叶浅子的人物画典雅纯正。虽然画的是舞台人物形象，但是与常人看到的差距很大。一方面，这些人物形象经过了夸张提炼、取舍等艺术化处理，把舞台人物华贵畜丽、鲜艳夺目的色彩，用国画播色线条与块面统辖；另一方面，极富韵律感与书法美的笔墨线条也在精妙地艺术处理中获得了独立的语官美感。叶浅予以中锋用笔，起落分明，行笔速度舞台动作变化快慢相间、灵活流畅，精谨处不失形似，豪放处神彩飞扬，启承转合，摇曳生恣，墨色对比，整而不碎，用墨丰富而和谐，用色素朴而明快。而且叶浅予敢于在人物脸上用灰色和冷热对比色，毫无粗野狂怪之江湖习气、更没有低俗艳媚之弊端。

 
      叶浅子先生秉性一向刚正孤傲，这也体现在他的艺术作品上，本事高强而才气充溢，然而不逞才，不使气，极其敛约。由于他对客观事物观察深刻，对古典戏曲人物和施演的京剧名家，以及舞蹈角色和新一代演员心存敬意，坚守雅韵中和的审美旨趣，故而生拙，造型力求做到两方面同为一体的精确。即角色的准确和演员本人造型的准确把握，消除挥写时的霸气。虽然用笔果断，落墨肯定，神采纵恣，然而疏放生拙，自然而然地于“拙”中见唯美，天真入稚拙之美，而不以俗媚轻滑取悦于人。其儒准深致，画如其人，格调高矣。他做到了出神人化，达到了至今无人可以企及的地步。可以说，叶浅予先生国面人物是最具传统精神的写意画。他的作品豪不逊色地达到中国画人物写意精神的当代最高境界。不愧徐悲鸿的称赞：“如果有10个叶浅予，中国的文艺复兴就到来了。”
 
      让我们在为人民创作出精品的道路上敬畏民族传统，敬畏我们老师和前辈。伟大的楷模就在眼前。仅在恩师叶浅予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写此感怀致以纪念。让我们在火热的生活中溯源求本，脚踏实地，为人民奉献好作品。